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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贤恼得很,情急之下讲不出话,只能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气声,好在李熙愿意给裴怀恩递台阶,见状连忙说:“老师,裴掌印近来对我很好,您不必担忧。”
裴怀恩没想到李熙愿意主动帮他说话,闻言愣了下,但杨思贤在这时又咳嗽起来,逼得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回床上,倾身一下一下地帮杨思贤拍着背。
“阁老,您忒偏心了,您现在也瞧见我被他害成什么样了,怎么只张口替他说话,却不安慰一下我?您从前可不这样。”裴怀恩低声埋怨着,话里隐约带点憋屈,“您知道的,就凭我这只眼睛,他已足够死上千百回,而我如今大发慈悲,甚至还让他全须全尾地站在您面前……”
越说越没动静,因为杨思贤咳嗽的更严重了。
“你……你……”
“冤孽啊……!”杨思贤抬手揩泪,眼眶通红,拍着床板呵斥,“咳、咳咳,裴怀恩,裴怀恩,你……你有眼无珠,连谁是真心对你都看不清,你、你活该!瞎你一只眼睛算轻的,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言一出,裴怀恩骤然起身。
这短短九个字触到了裴怀恩的逆鳞,令他想起裴家被抄那日,面上一瞬变得阴狠。
“但本督什么都没做错,本督凭何要死!?”裴怀恩控制不住,抬手指着病床上的杨思贤说:“你这老匹夫,我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与你分辩几句,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学那些迂腐酸儒来教训我!”
“还说什么真心相待?你可知这小崽子当初是怎么算计我?嗯?”
“他派人杀我,将我骗出京都,他从一开始就想杀我,如今他只不过是成王败寇,低头认输罢了,有什么值得可怜的?相比从前的那些叛徒,我已对他格外仁慈了,甚至都没把他从那位子上踹下来!”
多年以来,裴怀恩从没这么和杨思贤据理力争过,不知怎么的,裴怀恩这话说出来,反令杨思贤想起了一年前他撞柱那日。那回他受了挑唆,一时冲动,裴怀恩便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看他,面上也是这种令人难以读懂的表情。
但……但那怎么能一样?那回是他真冤枉了裴怀恩,可是现如今,京中这一桩接一桩的血案,有哪件不是裴怀恩亲自策划的?
越想越心寒,杨思贤对裴怀恩的冒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在李熙的搀扶下重新躺回去。
裴怀恩见此情景,也知自己是说错了话,忙温声找补道:“……不,不,阁老,您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又跪下来,手忙脚乱地替杨思贤掖被角,张口说:“阁老,求您安心养病,不要再管外面那些事,我答应您,只要您早康复一日,我便少杀一个人,您看好不好?”
虽是宽慰,听着却更像威胁。裴怀恩一向不会说好话,眼看着杨思贤脸色青紫,李熙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咬一咬牙,忽然奋力把裴怀恩从杨思贤身边推开。
“裴怀恩,你在我面前耍狠便罢了,不可这样说老师。”李熙压着怒气瞪裴怀恩,扬声说,“老师又没害过你,又没刺瞎过你的眼睛,你冲老师凶什么,你是生怕他病得不够重吗?”
听见李熙这样说,裴怀恩原本要发脾气,可他被李熙使劲推得跌倒,等再抬头时,看见李熙这会正代替他,轻手轻脚地替杨思贤整理衣襟。
眼前这幕很温馨,反倒衬得他才像是多余的那个,裴怀恩面上一僵,忽而怔住了。
……不对,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眼前这两个明明都曾是对他最好的人,也都曾对他和颜悦色过,怎么短短数夕之间,就全变了?
要说李熙是为了权力算计,打从一开始就存了骗他的心思,可杨思贤与他无冤无仇,又与他没怨恨,怎么也表现得对他如此失望?
而且杨思贤是什么时候不愿见他的?若细细想来,好像并不是在他动手清理仇敌之后,而是在老皇帝死后不久,便逐渐的越来越冷待他了。
正出神,杨思贤恰在此时喘匀了气,转头对他沙声说:“裴怀、裴怀恩,我自问对你无愧,你若看不顺眼我这把老骨头,你就把我也杀了,何苦在此惺惺作态?你当我不知,你从前装着敬重我,是因为想拿我堵全天下文人的嘴?你……你……唉!原是我眼盲心盲,居然宁可相信你,也不肯信坊间那传闻!”
话落,裴怀恩踏上前的步子一顿,面上更茫然了。
“什……什么传闻?我没有。”裴怀恩受不住冤枉,颇急切地为自己辩白道,“阁老,我是真的敬重您,方才、方才我只是……您明明知道我这脾气的。”
杨思贤却把头转过去,一副不愿听裴怀恩多说,也不愿再与裴怀恩多说的模样。
李熙已经彻底对裴怀恩失望了,见杨思贤不开口,便转身替杨思贤对裴怀恩说道:“厂公,事到如今,你也不必与我们多解释什么,记着你早就说过要把我们大家全杀掉,而且还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这种话,归根结底,原是我将你看得太良善,还以为自己真能阻拦住你。”
多余的话不必说,因为裴怀恩不会承认,而他当初抓进牢里的那几个杀手,现在也都已经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裴怀恩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派人去把那几个杀手处理掉。李熙心想着,也是因此,若他此刻把话问出来,说不定还会被裴怀恩倒打一耙。
裴怀恩要借机报仇,遭他“背叛”便是个绝佳的理由,既能令他心中惭愧,继续甘心受玩弄,也能骗他放下戒心,再也兴不起什么反抗念头,直到被裴怀恩玩腻杀掉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