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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晋王并没把注意力放在李熙身上太久,很快便又重新看回了裴怀恩。
无论何时何地,晋王从没把李熙放在眼里过,但他却破天荒的对裴怀恩放低身段,软了语气说:“是,六弟说的是,既然大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与你们隐瞒。怀恩啊,我实话与你说,事到如今,你往后要选谁,要与谁一起都与我无关,你的事我不会再管,只盼你能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帮我一把。”
顿了顿,又连声咳嗽起来,脸色在剧烈的疼痛中变得苍白,神智却清楚。
“我知这次是谁要杀我,可我不计较,也不想再与你们争。”晋王沉重地喘息着,阖眼说:“料想冰戏过后,父皇一定不会再立我为储君,可我不愿余生都被困在此,所以怀恩啊,你就看在是我将你送进了司礼监,使你自此风光无限的份上,快些点头放我重伤的消息传出去,放它传进父皇的耳朵,让父皇遣我出京吧。”
再顿了顿,似是疲惫极了。
“怀恩啊。”晋王说:“你不要太小看我母妃,只要你帮我,我自然还有别的好处给你。”
明明是些迫不得已的恳求,经晋王之口说出来,却总隐隐带着些命令的味道。
对峙。
良久,裴怀恩安静听着,面色愈冷。
是了,晋王现在之所以能把这些话说的这么理所应当,是因为打心底认为自己从前对他好,认为他们有情分,甚至认为他恩将仇报。裴怀恩想。
将他从一个泥潭捞进另一个泥潭,教他武艺音律,赠他衣裳吃穿,再费心把他调教成这样的一身媚骨,然后拱手送给皇帝,让他做晋王府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只眼睛——这便是主子施舍给奴才的一点好,就如李恕之于锦玉。
从始至终,纵使这些帮助并非是出于善意,而是另有目的,可在主子们心中,奴才们却依旧该对他们感恩戴德,该心甘情愿地被他们榨干最后一滴血。
裴怀恩想到这里,眉间更阴沉,却是笑了。
李熙沉默很久,在旁悄悄捏他的手指,担忧地喊他,说:“厂公……”
李熙知道裴怀恩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可或许是因为隐忍得太久,以至于让裴怀恩在面对他们这些李氏子孙时,一旦身处优势,便很容易陷入那种不记得失,百无禁忌的疯狂中,而他从前也是因为看准了这点,才能成功算计到裴怀恩。
可李熙此刻却很害怕,怕裴怀恩会因为一时恼怒,在这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令他不得不跟着身陷囫囵——譬如失手将晋王杀了。
果不其然,裴怀恩这时根本就不想听他说什么,只是一把将手从他的指间抽出,垂首笑得残忍。
“……放你出去?”
裴怀恩微微眯眼,用一种近乎甜腻的语气,慢吞吞地对晋王说:“李征,放你出去就等于是放虎归山,你未免太轻看我了。是,眼下木已成舟,我知皇上一定不会再立你,可当皇上百年之后,你又会如何?你当我是傻的么?”
晋王还欲再开口,但裴怀恩的手指,已经重重碾进了他的伤口里。
须臾有血水渗出,粘稠、污秽。
“李征,我知你心高气傲,一心想攀去最高处,可我偏要把你关在这里,把你关在这小小的皇城一角,直到你死,无论你向我提出什么诱人的条件。”裴怀恩笑意阴森地说:“再者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么?不——你不再是了!现如今,你已经不配再跟我谈条件,因为你不过就只是个可怜的……”
“啪!”
倏地有一盏热茶落地,瓷片四碎。裴怀恩循声望去,住了口,却见李熙抬手摸了摸耳垂,正可怜巴巴地蹲在那捡瓷片。
“厂公,怪我方才口渴,想喝热茶。”李熙定定望着自己被碎瓷割伤的手指,皱眉说:“我太心急了,明知自己迟早都要喝到这盏茶,却还是一刻都不想等。”
话至此顿住,目光落在裴怀恩沾着血水的手上。
“厂公,都怪我太心急了,热茶不能沾口这种事,还是你教我的。”李熙意有所指地提醒裴怀恩,刻意将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说:“……可我现在为了一时痛快,被这壶上好的热茶、烫得好疼啊。”
第072章报复
话音未落,裴怀恩已冷静下来,想起就在不久前,李熙要杀晋王,还是他出言拦着没让。
是了,是了,还有什么可着急的呢,横竖晋王迟早要死,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嗣。
其实这些天以来,托李长乐总想除掉夏炳那老头的福,裴怀恩因为觉着只有一个人证不保险,还特意派人去别处查过,并且已经拿到了许多证据,其中不乏庄嫔当年真正有孕的日期,那与承乾帝留宿在她宫里的日子,根本对不上。
另外还有就是,也亏得有李熙刚刚那样不着痕迹的提醒,裴怀恩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便是——碾死如今的晋王,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更简单,简单到只要他想,他便随时都可以做,即使夏炳真被人杀了。
所以在一个必死之人的身上,需要考虑的,便不该再是这个人何时会死,而该是怎样从这个人身上获取最大的利益。
尤其是这个人还对自己未来的结局浑然不知,错觉自己可以逃出生天,甚至东山再起……那么整件事就会变得更有趣了。
裴怀恩想到这里,忽又低低地笑起来,松了手。
晋王便是在这时得了喘息,挣扎着坐起身,满身冷汗的靠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