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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啊。”岳维东双手对击自己白色的拳套,蹦蹦跳跳地围着他打转:“要不我们练地面技,等我锁死你,你可以永远都不起来。”
“美娟姐,管管你他!”小健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在台下一身黑色运动装,正在击打沙包的张美娟,岳维东一定要拉她来拳馆做陪,说是可以锻炼身体。
“我什么都没听到。”话音刚落下,女人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右脚稳稳落下,面前沉重的沙袋甩了起来。
“我媳妇儿厉害吧。”岳维东在一旁洋洋得意地说:“她也是练过的,大学搏击社社长。”
不过拼命练到大四才当上的,比练琴还费劲。这话张美娟没有说出来,黑色的沙包在眼前疯狂地晃动,让人头晕。
“好的。”小健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两打架,谁会赢呢?小东哥家里的榴莲还够用么?”“找死。”岳维东跳起来朝小健扑去:“接住我。”
“我们到底是谁在训练谁!”小健在倒下的那一瞬间,疯狂地喊出了心中的疑问。
张美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无忧无虑的两个人,转身走出拳馆,在风中替自己点了一根烟。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崩到了极限,像一张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正在帮助她支撑着整个世界,如果此时有一只苍蝇落在了弦上,就会断开。然后,好像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世界轰然倒塌,将一切都埋在暗处,悲伤的,无助的,孤单的和失望的,都掩埋起来,在深不见底的地方慢慢发芽,生根,长出无数条盘根错节的根系,最后占领了她身体的大部分。
也许只剩下那颗毫无知觉的心脏,掩埋在最深处,又毫无知觉地在跳动。
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去辜负另一个人多少次呢?他当时表演得情真意切,一切都是真的一样。她以为他真的会处理好一切,然后他们重新开始。她不需要原谅谁,他也不需要为过往而道歉。
她以为,失而复得的事物,才是最珍贵的。他活得那样成熟,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赢回一切,他应当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而最终,她对他最后的一丝期望和等待,都像一枚虚弱的火焰,在宁静中沉向了大海。
“小张。”
张美娟听到了叫声,在转过头去之前抹掉了眼角的泪花。
岳维东结束了训练,走路过来顺手就抽走了她唇边的香烟。那未燃尽的烟头被他弹出去,在夜色里变成一个橘色发光的小点,嗖地飞到了垃圾桶的公用烟灰缸里,手法极有准头。
“你知道吗,在运动后半小时内吸烟会影响到你的肌肉合成的质量。”他将缠着绷带的手搭在她的肩头,他用黑色的拳击绷带,上面印着无数颗白色的星星,据说是他的幸运物,只要缠着这条绷带上场,每次都会赢。如果情况可以,他恨不得每次开赛之前都对着这个绷带磕头。
张美娟感觉到肩头沉沉的,仿佛压着两坨石头,所以她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从这个若有似无的拥抱中解脱出来。
心动吗?她承认,但岳维东带给她的心动还不足以抵御那些陈若谷所留下的,还流淌在呼吸之间的悲伤。
这大概是喜欢与爱之间的区别。
但他的眼神像胶水始终凝结在她的脸上,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对她有强烈的欲望,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的事。
大概是张美娟退缩的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对方。“你还要我等多久呢?”他有一些悲伤地问她:“告诉我,需要怎么做,才能够得到你呢?”
“我不是物品,也不是让人去得到的。”张美娟将茫然的眼神投向远处街道的尽头,那里有一棵木棉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后方理发店的跑马灯的招牌,宁静的夜,红白蓝的光从缝隙之间闪过,疯狂似梦。
他突然再上前一步要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她侧身移步躲开,而他的步伐死死地缠住她,并且始终比她更快。最后一次,她还是没有躲开这个专业的拳手,被他从身后抱进了怀里。他的双臂似铁索,将她铰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爱你。”他将头埋进她后颈,孩子气地闷声说:“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我不许你是别人的。”
“你放开。”
“我不放。”
“你放开我不走啊。”
“你发誓。”
“我发誓。”
张美娟刚说完这句话,箍着自己的双臂就松开了,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女人还没来得及站定,那个吻就飞快地落了下来。他的嘴唇柔软而潮湿,因在街边站久了所以还有一些冰凉。他吻得极其用力,又极其认真,仿佛这一辈子已经抵达了尾声,而未来再也没有机会去遇见她。
“我爱你。”于是,他反反复复地说,他缠用绕着绷带的手抚摸她的发丝,她能够闻到他的绷带隐隐约约的腥臭味。
“我知道。”她抱着他,像是在给予回应一般,也用手抚摸他脑后,那里有一块微微向后凸起的地方温热而柔软。
——可是你大约连爱是什么都还没有明白。
但是,她依然渴望着,会有一些东西去填补胸前那一大片被掏空的空白。不管是温热的,还是冰冷的,是碳火,是刀子,都无所谓。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希望从所有足够高的地方,就那样张开双手,像鸟一样,然后一跃而下,摔成什么样子都好,摔成残废,摔成烂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胸前那一块愈发冰凉的空白——陈若谷的失约,带走了那里最后一丝的温热,最后一丝的悲慈和最后一丝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