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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苏盛拉开黑色的布帘:“我先把婚纱换下来。”
钻进狭小的试衣间,墙壁上那一盏小小的射灯在亮着,那边界清晰的光圈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的胸口,像是要在胸前挖出一个洞来。她面无表情地褪去婚纱,再套上来时穿的裙衫。去拿挂在墙壁上的背包时,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在背包上爬行,苏盛用一张纸巾飞快地将它捏住,捏成了小小的一团。
投进了垃圾桶。
老黄开着自己那辆白色的G500,一路对着副驾上的苏盛絮絮叨叨:“约好了七点和老唐吃饭啊,这会儿都几点了,今天这条路怎么这么堵,又是哪个傻逼在前面把车给撞了吧。”
苏盛有些阵发性头疼,她没有回应,捂着额头用胳膊靠在窗边,看外面的车流霓虹。
没有得到未婚妻回应的老黄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语气疑惑:“哎,不是叫你化妆么,怎么没有抹口红?”
“怕弄到人家的婚纱上,我擦掉了。”女人懒洋洋地说。
“那你待会儿见人之前补个妆。”
“好的。”
苏盛在老黄的社交生活里明显有一些力不从心,会所的大圆桌子,挨个坐着一群人,老李老唐老王老张,具体叫什么,见过了多少次,她其实从来都记得不太清楚。唯一相似的地方是都带着美女。有的人身边的美人一直都是那个,比如说老黄。而大部分人身边出现的漂亮面孔总是相似却又不同的。
这一个月若总结下来,苏盛在类似的饭局里总共遇到有三个人会突然站起来吟诵佛经,十五个人背诵了自己喜爱的诗歌,包括大部分的现代诗歌和少数的唐诗宋词,还一个人曾经练过体操拿过奖,所以当众表演了后空翻——最后的结果不太圆满,他脚踝骨折被送进了医院。
人在生意场上,除了应有的本事,总还需要有一门讨喜的绝活儿才能混得开。老黄的绝活不是念诗,脂肪日积月累的身材也不可能让他后空翻,他基本没有任何特长除了幽默还有那么一点钱,但现在他也有了值得骄傲的事——这是我老婆,漂亮吗?音乐学院钢琴系高材生呀。
他对自己遇到的每一个酒桌上的朋友介绍苏盛,那骄傲的姿态仿佛是在介绍自己新买一件古玩。
“会弹钢琴啊,才女,什么时候表演一下。”得到的大多是这样的回答,无聊却又能让男人心满意足。
“没有几个女人是因为灵魂之美而被爱上的。”张爱玲曾说过这话,而苏盛知道她是对的女人端着酒杯,嘴唇恰到好处地上扬到一个弧度,看上去不会笑得很谨慎也不会很失态。“我打算给她买台演奏钢琴放家里,回头你们过来我家烧烤的时候……”老黄兴致勃勃地转头继续他的话题。
苏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最近在忙什么,有时间见面吗?——来自椒图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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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盛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去用一个圆满的句号来作结尾。
既然无需结尾,那么为何一定要去告别。我们在那些过往里经过的所有风景,那些盛开的花树,幽蓝的湖泊,绚烂的星火,那些曾爱过或温暖过的人,都不曾说过告别。往往在我们人生中遇到的大部分的事情,大部分的人,在结尾时也不过是选择了沉默。
因为害怕犯错,而沉默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不会出错的。
27
但他们后来终究又再见了一次。
在苏盛下班的路上,椒图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眼前,鬼鬼祟祟地带着遮阳帽和大口罩,将手插在西裤袋里说:“美女,我们去吃饭吧。”
日料馆小包间里的空调开了太久,嗓子就变得有些干,像一张被风干的鱼皮被撕开。他们点了一桌子的日料,牛油果刺身,凉拌螺肉,鲜嫩的海胆和牛,一大桌子的菜肴,然后谁都没有动一下筷子。
纸糊的日式拉门并没有任何隔音的作用,隔壁的小房间传来阵阵男男女女尖锐的嬉笑声,像扎破气球的针一样地穿过了纸墙。头顶的宫灯发出小小的光亮,在空中缓慢地一摇一晃,于是那光下的两个身影如在风中摇曳,身处其中的人并不能分清是光还是影子,实在令人心慌意乱。
但沉默漫长,仿佛是过了一百年那样的久,椒图觉得自己的屁股与坐垫之间的缝隙都已经生出了青苔,苏盛才终于开口说了话:“你最近还好?”
“当然不好。”音乐家苦笑着摇了摇头:“所以你不必多问这一句。”
“老同学,客气话是应该有的。”
他听了也是笑笑,一副失意后无精打采的模样。音乐家吸毒的新闻在社交媒体上风风火火地闹过了一阵,然后迅速平息。人们总是健忘的,头一天还在疯狂地骂他,第二天就转移了注意力去关注另一对明星夫妇秘密离婚的爆料,比金鱼的记忆力还不如。但他依然失去了一切。
不过是失去了一些金钱与事业罢了——他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可除了金钱和事业,他的生活早已形似寒冬的荒地,贫瘠得一无所有。现在没有任何人,愿意离现在的他太近,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和对他痴缠的女人。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地避开了他。
除了苏盛,看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面前时,还依然愿意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但他心有疑问,似埋在心底的一根刺,扎在了极深的地方,偶尔也会隐隐作痛。若现在还得不到答案,他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再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