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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很难熬,蔡秀芹常常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爆发剧烈的咳嗽,又刺激到脖子上的刀口,疼得嘴里发出咝咝的响声,时婕就从病床边的垫子上爬起来,轻抚她的胸口顺气。
这时,蔡秀芹已经彻底从麻醉中清醒了,扭着头拧着身子不看她,显然还记恨着大年三十那晚的争吵,却又不得不接受她的照顾。结果头扭得急,再次扯到伤口,顿时疼得五官都皱到一起,倒很硬气,愣是忍住了没吭一声。
时婕看她那样子,气得没法儿,胸口针扎似的疼,干脆下了狠心不再管她,躺回自己那窄小的陪护垫,拽起被子把脑袋一蒙,蜷在里头看手机。
她眼睛在看手机,耳朵却不自觉地支棱着,听后面的声响。床上一直有动静,应该是蔡秀芹时不时小幅翻身,她平时在家入睡就困难,现在就更费劲。毕竟隔壁床的大姐呼噜声太响,走廊的白炽灯照进来的光线太亮……
时婕在心里叹了口气,单方面结束冷战,起身从包里翻出眼罩和耳塞,不顾蔡秀芹的反抗,都给武装上。又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终于传来蔡秀芹平稳的呼吸声。时t婕提溜着的心脏总算落地,也渐渐睡着了。
28。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卵巢囊肿,气一下甲状腺结节
第二天早上,蔡秀芹总算可以吃饭喝水了。这会儿她已经有三十四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肚子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大风穿过空城。
她喝着白粥,只能低着头小口吞咽,否则就被呛到,哪怕这样,每一口也会引发刀割般的阵痛。
更痛苦的是拔掉尿管后在床上小便。蔡秀芹不让时婕帮忙脱裤子,非要自己脱,整个身子蒙在被子底下扭动,时不时就因拉扯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
时婕实在看不下去了,“妈!帘儿都拉严实了,没人看得见啊!”
蔡秀芹压根不搭理她。
“我也不看,总行了吧!我可求求您,消停躺着吧,别动了!”时婕把手伸进被子里,单靠双手摸索,可算是褪了她的裤子,把尿盘塞到屁股底下,又摇起病床,让她由躺转坐。
“好啦,尿吧。”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就问:“尿了么?”
蔡秀芹眉头皱出个川字纹,能夹死俩苍蝇,冲她摆手。
时婕于是背过身,继续等了会儿,依然没动静。回头问:“尿了么?”
蔡秀芹轰蚊子似的大力挥手。
时婕干脆退到帘子外头等,又过了好一会儿,探进脑袋,“尿了么?”
只见蔡秀芹眉眼口鼻全在使劲儿,百忙之中还抽空剜了她一眼,那模样既滑稽又可怜。
时婕跑去求助护士,端着个水盆回来,蹲在帘外,用手把水一遍遍撩起来,撞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她一直撩个不停,终于在手底下水声的间隙里,听见另一种很小很轻、隐秘的水声。
直到那涓涓细流般的声响彻底停了,她才雀跃地钻进去,“咋样?这回尿出来了吧!”
蔡秀芹还是不理她,脸色却明显轻松了许多,梗着脖子把手往被子里探,时婕赶忙扶住她,把尿盆抽出来,一时没忍住,絮叨了几句:
“这两天挺遭罪的吧?人家说,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卵巢囊肿,气一下甲状腺结节。为啥您得这病?我看就是太爱生气,动不动就生气,一点点气出来的。要么何至于受这份罪?往后您可少生点闲气——”
她话音还未落,突然飞过来个什么东西撞到手上,尿盆一歪,里面盛着的内容物稀里哗啦洒下来。
跟着“咣当”一声,一个不锈钢饭碗跌落地上,在尿里“丁零当啷”骨碌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碗底剩的那点粥全被甩出来了,跟尿液混到一起。黄白满地,一片狼藉。
时婕呆愣地端着半空的尿盆,难以置信地瞪着蔡秀芹。
蔡秀芹的嘴一张一合,脸涨得通红,却只发出微弱的气声,自己都吓了一跳,时婕却竟然听明白了。
“对!我、活、该!你、走、我、不、用、你、伺、候!”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刷”的一声,帘被拉开,护士走进来,看见这景象,立马倒退两步,惊呼:
“哎哟我天!这咋整的?!你站这儿不要动,可别踩一地!我去叫保洁收拾!”
“不用了,我自己来。”时婕抽了一沓纸巾,蹲到地上擦干净,这时才发现自己裤脚和蔡秀芹的衬衣都被溅上了,又抽了几张纸,草草擦了手,穿上大衣,要回九州雅苑给蔡秀芹取换的衣服。
出了医院大门,冷风一吹,她的眼睛就淌出泪来,泪水温热地涌出,见了风立马变得冰凉刺痛,她下意识抬手去抹,想起来刚忘了洗手,只好放任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方才的场景在她的脑内反复自动循环播放,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更恨自己嘴贱。从小到大,她在蔡秀芹那儿吃的文字狱官司还不够多?!她恨得想狠狠抽自己俩嘴巴长长记性,想着没洗手才作罢。
她挂着两串好像永不枯竭的眼泪,在一路上行人或窥探或怜悯的目光中,终于到了九州雅苑。
发现时海没在家,时婕倒是松了口气。她在蔡秀芹衣柜里找到了衬衣,懒得再往嘉园小区跑了,便想找找看有没有高中时的裤子凑合凑合算了。
她在自己那个被改成储物间的小屋里,把所有柜子抽屉乒乒乓乓翻了个遍,没找到,就去蔡秀芹床底下的抽屉里翻,才拉开第一个抽屉,她就愣住了。
里头竟然是自己从小学到高中的作业本和试卷,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着。她还以为这些东西早被卖废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