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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嘛!我就想看极光!”她泥鳅似的挣脱母亲的怀抱,开始在地上蹦,好像裤管里头装的不是腿,而是俩弹簧。
她边蹦边喊口号:“回北京!看极光!”
她母亲看了眼时婕和江承,虚弱地笑了笑,表示对无力管束自家神兽的歉意。
江承温声道:“可是漠河也有极光呀,而且会比北京的更美,到时你可以拍照发给同学看。要是回了北京,可能就要错过很美很美的极光了。”
女孩竟真的听进去了,停下来,问:“真的吗?”
江承:“你知道极光是怎么来的吗?”
女孩摇头。
“你看,这是咱们所在的地球,它一直在围着太阳打转。”他双手握拳,左手扮演太阳,右手扮演地球,右手绕着左手画圈,“太阳啊,是个燃烧的大火球,它烧着烧着就会喷出一些叫做‘带电粒子流’的小东西。”
左手五指张开,像魔法师在变魔法,“它们形成了太阳风,这个风吹啊吹啊,一直吹到了地球。但是,我们地球呢,有层盔甲,叫‘地磁场’。”
左手现在扮演盔甲,覆在右拳上,“它挡住了太阳风,把它赶去了最南和最北的两个地磁极。太阳风又想从这儿钻进去,可是它又遇到了地球的第二层盔甲,就是大气层。大气层把太阳风拦在门外,于是太阳风里的带电粒子流就和大气里的原子们打起来啦!”
两拳相撞,左右互搏,“漂亮的极光,就被打出来啦。”
小女孩听得出神,大眼睛扑闪扑闪,发出轻叹:“哇……”
时婕也听得挺认真,给出简明扼要的解读,以便小孩理解,“对,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
然而,小姑娘压根不搭理她,只定定地望着江承,俩大眼睛里写满了俩字——“崇拜”。估计这孩子是文艺挂的,get不到她这种接地气的朴素的幽默感。
江承总结:“所以说,越靠近地磁极,能看到极光的概率就越大。那么,你知不知道,北京和漠河,哪个离地磁极更近呀?”
女孩:“漠河更近……可是,我们班长在北京门头沟看到的,难道不是极光吗?”
江承:“也是的,因为现在太阳活动频繁,这个大火球烧得比平时更旺,喷出了更多更厉害的小东西,它们速度更快、能量更强,还自带磁场,跟我们地球的磁层撞上时,把磁层都撞得压缩变形了,它们就钻空子混进来了。所以,像是北京这样的低纬度地区,正常情况下没有极光的地方,现在也有可能出现了。不过,纬度更高的地方,看到极光的可能性还是会更大些,而且极光也会更盛大、更漂亮。”
时婕看他弓着腰,胳膊撑在一双长腿上,努力折迭身子,和小女孩对视,觉得这画面美好得不像话,突然冒出个念头——他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她察觉自己竟生出这样的想法,立马觉得荒唐可笑。这是什么DNA里潜伏着的繁殖欲突然冒头了么?都给孩子找上爹了?她把这念头像挤痘痘一样从脑子里挤出去,却又顺道联想起生娃的前序流程。不自觉红了脸。
时婕掩饰性地清清嗓子,随口给江承的科普讲解加了个搞笑的注脚,“对,敌人越强,下手越狠,伤越重。青一块紫一块。”
小女孩这回搭理她了,只是不大开心似的,皱着眉,还撅起了小嘴。
时婕心想,你个小丫头片子根本不懂我的暴力美学。虽然暴力,但很美。
于是时婕也噘嘴,小女孩撅起的小嘴要是能挂油瓶,那她的就能挂油桶;小女孩撅起的小嘴要是能拴一头驴,那她的能拴两头驴,外加一只羊,羊背上还能站只鸡。毕竟小丫头才那么大点儿,只到她的腰。
她俩一大一小一坐一站的,对峙上了,俩人的嘴都越撅越高,恨不得撅到天上去。
江承笑着拉她的手,悄悄在手心上捏了下,“平时没见你胜负欲这么强呢。”
女孩的妈也笑,“你老公真会哄小孩,你有福了。”
“老公”这个称呼让时婕和江承都怔了下,他们对望了一眼,又默契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谁也没有澄清这个误会。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里,手机信号越发的差,他们只好放下手机,长久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一切带有城市印迹的事物一层层退后,绿皮火车驶过成片成片寂静的白桦林,驶过稀疏低矮的平房,前景是茫茫雪原,背景是地平线上缓缓垂落的夕阳,田垄间的小路上,有农民开着辆冒白气的电三轮车驶过,一条小黑狗摇着尾巴颠颠儿跟在后头。在火车横跨黑龙江某条支流时,他们从桥上看见了一片雾凇林,如大簇冰雪花束般安静地盛放在结了冰的江堤,无人打扰,美得如梦似幻。
此时,窗外的气温是-29℃,车厢内的气温是22℃。51℃的温差化作冰霜,渐渐覆盖了暖气覆盖不到的车厢连接t处这一小方空间,地面和车门全部变成白色,而车厢内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温暖的季节。
在时婕去洗手间的路上,有对情侣往车窗上哈气,然后用手指写下两人名字的首字母,中间画了个心。等她从洗手间回来,窗上那行字迹已经消散了,只剩下两滴水珠,滑进窗框底部结出的薄薄一层冰壳里。
火车到站后,他们和同车厢的母女道了别,从租车点取了车,开往最北面的村落北红村,途中经过了一大片白桦林,时婕本想停下来拍照,但因为当时已近傍晚就作罢,打算第二天再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