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又急又恨,空着的左手抬起来不停挥赶着身旁的蝴蝶。
“让开!别挡着我的路!”
可蝴蝶偏偏不如她的意,反而更加放肆地往她的脸上、身上撞。如葵心下大急,已带了哭腔。
“你们莫要来胡搞我,来不及了!玉峥就要被带走了!”
可是蝴蝶不懂人意,它们围在崩溃的如葵身边,依旧欢欣地舞跃着。
如葵抹去脸上的泪,低头,迈着坚定的步子,在山谷中艰难往前走。
蝴蝶蝴蝶,你能告诉我,玉峥还在等着我吗?
在七天之前,如葵根本想象不到,自己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已经很老了,老到像她这个岁数,五脏六腑还能保持健康的人,很少很少了。
但也许这只是医生的一句安慰话语。
五年前在冲凉房里摔了一跤后,她就再也站不起来,左半边身子像一座沉重的山,紧紧压在床板上,不听她的使唤。
活了八十三年,如葵头一次惊讶地发现,原来这副身体并不完全是我的,它居然还能有一半不为我所动。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急病,在医院住几天就能好了。
大女儿与医生也是这样给她希望的。
他们每天都会在病床上给自己按摩毫无知觉的半边身体,从腰揉搓到小腿,再到脚底板。
女儿的手必须很有劲很有劲,才能把按摩的力道从厚实老茧传到柔软的脚心肉上。
医生推来了电子仪器,长长的线把如葵与机器连接在一起,像是期望能再次从母体子宫获得生长站立的力量。
可毫无用处,如葵永远都不能走路了。
她还有那么多没干完的事儿,她养的母猪,养的小鸡,都要随着她的健康一起消失。
南方的冬天湿冷阴寒,白色的雾气从母猪的嘴里喷发出来,被人强行牵出猪圈时,母猪嚎啕大喊。
四个手法老道的男人按住母猪,一刀子下去,母猪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村子。
猪的声音有时候很像人声,尤其是尖叫与痛喊。
听起来与人无异。
滚烫腥臭的猪血从母猪喉中喷出,它的叫声也逐渐微弱。
如葵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
她只能平躺或者左躺。
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抬起毫无知觉的左半身往右边睡去。
像那只挣扎翻滚的猪。
本来是要养肥,留着过年杀来给全家吃的。
现在自己动不了了,没人再养猪了。于是猪的死期就提前了。
如葵意识模糊地闭上了眼。
什么都没了。
心灵上的虚弱比身体的病痛更消磨意志。
如葵总是觉得头痛,一开始会微弱地呻吟,默默流眼泪,却不肯吃药。她说晚上梦见了母亲,她让母亲带走她。可是梦里的母亲没有说话。
她有时会无缘故地哭起来,房间窗口外站着来看望她的同村大娘,在他人怜悯的目光中,如葵的眼泪从耷拉的眼皮下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