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活着,真是没意思。真痛苦。
一个晴朗的日子,大女儿骑着三轮车载自己出门。
如葵已经忘了哪天,是因为什么出的门。自从自己生病后,就几乎没有再出过门了。
她害怕坐在轮椅上,经过村道时,别人打量的目光。
大女儿总笑着骂她,“谁有空看你啊!别人都忙得很呢。”
怕啊,怎么能不怕呢。
含笑的目光,也是可以吃人的。
那天她们在镇子上逛了很久。大女儿去了菜市场,又去了家具店,要给她买一张更舒适的床。
太阳很大,很晒,风也很大,吹起了许多尘土。脸皮被吹得干燥,手也干干的。如葵蜷缩在轮椅里,静静地待在三轮车后面的空间里,右手支起来,托住脸,注视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进入她的视线内。
仙镇人都认识这对夫妻。一盲一哑,男人个子很高,女人个子很矮。他们每次出门,都会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子。不会说话的男人,牵着棍子前端,走在前面。看不见的女人,握着棍子后段,走在男人后面。
他们沉默着,穿过长长的、嘈杂的街,安静地走着,不说话。
棍子中间挂着许许多多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他们在街上购买置办的东西。夫妻二人常年如一日地过着日子,握着棍子,穿街走巷。
玉峥小时候上街也见过这对夫妻,那时他们还没有那么老。玉峥只看了一眼,眼泪就流了下来,扯着如葵的袖子,泣不成声。
“阿婆,他们好可怜啊。我们去给他们一点钱吧。”
“他们有什么可怜的,有手有脚,有吃有穿。”如葵把玉峥抱起来,擦掉她的眼泪,“你看,他们还能上街买肉吃呢!”
“今晚你想吃肉吗?吃排骨好不好?”
玉峥还是流着泪,软软的肉脸蛋,软软湿湿的泪水,软软的心肠。
她摇了摇头,“可是他们看起来好可怜,看不到路,他们怎么工作?”
“看不到路,也可以干活儿,可以种地,可以养猪,可以喂鸡喂鸭。只不过动作会慢一点。”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如果我眼睛瞎了,我就不活了!”玉峥撅着嘴,放佛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眼瞎的样子,哇哇大哭。
如葵笑了,“蠢!眼睛瞎了就不活?这个世界上的瞎子多了去,人家也活得好好的。”
“阿婆跟你说,如果哪天你真的眼瞎了,阿婆就把家里的猪全卖了,带你去治眼睛。”
玉峥破涕而笑。
一老一少站在街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放佛是昨天的记忆。
如今只有如葵一个人在这街头。裹着厚重的外套,歪着身子,萎缩得如同一颗冬天干瘪的植物。
那对夫妻,依旧共同握着一根棍子,缓慢地走过街道。
棍子中央,挂着一个装青菜的透红色塑料袋。
晃呀晃,晃呀晃。
袋子上还滴着水,水滴一会儿被晃到前头的男人衣服上,一会儿又被晃到后头女人的鞋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