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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廷芳一开口提问就很是犀利。

但她这个问题,却并未让叶青感到紧张不安,反而,这姑娘笑着扬了扬自己那个挎包里的银针盒子,反问杭廷芳:

“您觉得,一个敢对人贩子还有女毛贼飞针的人,会害怕独自到北大荒插队吗?”

“事实上,我觉得这儿可能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来了这儿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亲切,包括白山黑水,包括一望无垠的金黄稻田,包括这个屯子里的可爱村民。”

“在我下车看到这些美景的那一刻,我甚至克制不住热泪盈眶,因为我觉得我天生就是属于这里的,它们很美,我在这儿找到了我的心灵归属。”

杭廷芳作为记者,接触和采访过很多人,所以她看人十分毒辣,也能分辨出每个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这会儿,坐在这个并不算多明亮的粮仓里,她能感觉到了这个十六岁城市少女眼中的热爱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她是如此的真诚直白,但正是这份真情实意,让一贯冷静自持的杭廷芳,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这确实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你们这些因为政策不得不下乡插队的孩子,对农村或多或少是有些排斥的,但我在你身上,确实没有感受到任何消极的情绪。”

“实不相瞒,来之前,我跟外务机关那边的杨老通过电话,老人家对你很是欣赏,一直在跟我描述他在火车上碰见的一个非常聪明有趣的小家伙。”

“这次接待的罗国访问团,已经顺利完成了他们的访问行程并平安回国,杨老说,访问团在56次列车上突发状况,是你力挽狂澜,帮他们接连解除了两次危机。”

“但是介于这次访问的特殊性和机密性,你立的这两次功劳并不方便对外公布,所以杨老在电话里一直跟我说,这对你其实很不公平。”

“你得到了高明的医术传承,原本可以在大城市的大医院里面发光发热,却不得不来到这个小村庄里面种地劳作,我以为你会心存不满,怨天尤人的,但我感觉我好像有点狭隘了。”

叶青忍不住笑了:

“可能你做的功课还不够。”

“我家中有五个孩子,我行三,其实我从小在家里就是透明人,大概是习惯了被家人漠视,所以我对申城那个老街弄堂和筒子楼,其实没多少归属感。”

“我父母和兄弟姐妹对我没多少感情,但有意思的是,我在这十几年的成长路上,却遇到了数不清的贵人,哪怕其实我们毫无血缘关系,但这些人却教会了我很多,我的恩师教给我一身医术,我的母校教会我善良和包容,我的班主任给予我母爱般的关怀,这让我觉得,人其实不必拘泥于自己获得了多少,而在于她给予这个世界多少。”

“我想,这或许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只要心存爱意,哪里都可以是诗和远方,农村和城市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是天壤之别,但在我这儿,却并无差别。”

“我享受长白山脚下的这份安宁静谧,也愿意为了北大荒的发展献出我的毕生热情,就像领袖说的,农村这片天地大有作为,我来了这儿,就说明这儿是需要我的,不管是在田间劳作,还是在乡野坐诊,总归是会有我的用武之地。”

“而且我对北大荒的未来很有信心,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北大荒会成为北大仓,我会在这个长白山脚下,见证这片土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到这个屯子里的孩子们,都将拥有一个光明的前程和未来!”

杭廷芳怔忪地看着叶青,久久没有说话。

许多年后,杭廷芳在自己写的回忆录里面,提到了她对叶青的这次采访,上面写道: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浑身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她的眼神坚定而神圣,就像是一颗蒙尘的珍珠,哪怕身处荒野,谁也不能阻止她发光!

后面杭廷芳一点点把叶青在56次列车上的经历挖掘了出来,包括她当时出手救人质和抓女飞贼时的心理,当时的具体情形是怎么样的,面对面的采访结束后,杭廷芳又去屯子里找了大队长、老支书以及随机选了几个村民,对叶青下乡后的表现进行侧面了解。

然后杭廷芳就意外得知了叶青下乡第一天就下河救人、之后又给差点流产的村民保胎,再之后还有杀野猪以及给脾脏破裂的知青做手术的事迹,总之一桩桩一件件,完全超出了记者的预料,听得杭廷芳都快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这些事例,随便哪一件,都够他们写一篇报道挂在头版最醒目的位置了,可偏偏这些事都是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该如何取舍,怎么才能详略得当,这竟然是两位大记者同志此行遇到的最大难题,杭廷芳觉得她选择困难症都犯了。

之后,杭廷芳又到了地里面转悠,正好看到叶青在田间上工,正在和屯子里其他大妈大婶比赛割稻穗。

看着叶青手里的镰刀舞得飞起,一边跟人比赛,一边还时不时回过头来对着比她落后的几个大妈大婶吐舌头做鬼脸,开玩笑挑衅,笑得恣意又张扬。

在阳光映照下,那张草帽下稚嫩却朝气蓬勃的笑脸,美得让人根本移不开眼睛,杭廷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举起相机将这个绝美的场景给抓拍了下来。

就是这张照片,让杭廷芳脑子里瞬间灵感爆棚,她觉得她已经知道这次的这篇报道应该怎么写了。

采访结束后,杭廷芳和黄匡寅没敢再耽搁,他们得赶紧回去把这篇报道给赶出来,所以谢绝了伍大队长的挽留和午饭接待,急匆匆地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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