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江东军肆意屠杀山越百姓和孱弱的部族武力,用一次次低烈度、小规模的战斗培养起将士们的信心和斗志。再由将领自行择选精锐为帐下部曲,作为整支军队的骨干。
这是江东保持庞大军力的有效手段,但事实证明,这样的军队并不足以支撑真正高强度的战斗。当他们处在上风的时候,凭借将领的激励和对战利品的贪婪,他们能够鼓勇而战,可是一旦大局处在下风,一旦他们对胜利失去信心,恐惧感就瞬间击溃了他们,使他们沦落为毫无斗志的懦夫。
当凌统的身影被骑队压过以后,不知是谁起的头,吴军的阵列彻底崩塌了。每一处街道、每一处里坊、每一处城台,所有进入江陵城的吴军抛弃了武器,撒开脚步向后拼命逃跑。
当骑兵们追到身后时,有人立刻就跪地投降;偶尔有几个勇力可嘉的试图反抗,却立刻就被斩做了七八截。溃兵四面奔逃,又遭到江陵城中百姓们的围杀。整座城池里,无数人喊马嘶、烟尘滚滚,江东将士们披头散发,如同被驱赶的走兽那般逃窜。
落在潘濬眼中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潘濬瞪视这情形,时不时揉一揉眼睛,以至于眼眶都发红。他又下意识地狠狠地咬着牙,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鲜血从嘴角边流淌出来。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了,仿佛像一场噩梦。
不不,原先是美梦来着。在梦里,我是荆州牧,是真正能扰动天下风云的大人物,是荆襄士人的领袖。我还想过,要依靠荆襄士人的人脉,与邺城的宋忠、王粲、张泉搭上关系,那样的话,就更加左右逢源……
可是,美梦在不久前忽然变成了噩梦,还是最可怕的噩梦。
潘濬觉得自己头晕目眩,骑在马上的身体摇摇欲坠。
“子明!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坚持住啊!不能后退!”他厉声喊道。
喊完了才发现,并没人答应。
原本站在身边的吕蒙,竟已经离开了。身边只有乱哄哄的,不断往城外奔逃的吴军士卒。受命“保护”潘濬的刘祚,被溃兵冲到了城门的另一边,他指着潘濬的方向大喊,想要带人过来会合。
谁知这时候荆州守军同时沿着两侧城墙发动反击。有一名在墙上奔走的士卒看到刘祚指手画脚,估计他是个重要人物,于是从城墙上方腾身跃起,挥着一柄大刀砍下来!
这么狠!不要命了吗!
看到这一幕的潘濬倒抽一口冷气,随即被这口气噎得胸口生疼。
两丈的高度,连人带甲上百斤下落,这冲击力多么巨大?下个瞬间,大刀从刘祚的颈侧直直劈落,砍断了他的骨骼,砍断了他的动脉,砍断了他的胸骨,一直剖到腰部。
那荆州士卒打着滚,一溜滚到路边才停。而刘祚整个人,就像一个装满了水,然后被刺破的皮袋那样,爆开了。
他的头颅带着半边脖子和身体往右边甩出去,另半边身体往左边坠下。两片躯体之间,五颜六色的内脏和着鲜血,噼噼啪啪地落在地面,丈许方圆内像是一阵急雨洒落。
();() 这场景简直超过正常人的承受能力,包括潘濬在内的所有一起狂呼,不如此不足以释放心中的惊骇。
偏偏荆州守军已经迫到极近了。一身官袍、纵声高喊的潘濬在这时候成了太过显著的目标。在诸多松明火把的映照下,无数人同时看到了潘濬。
“是潘治中!”
“呸,是潘濬这个逆贼!”
“狗贼!狗贼!”
“放箭!放箭!”
无数人叱骂着,虽然战线尚未推到潘濬身前,可刹那间便有十四五支箭矢从不同的角度飞过来,飕飕地射倒了簇拥在潘濬身边的好几名扈从,还有一支正中潘濬坐骑的侧腹。
战马哀鸣一声,踉跄了几步后打横歪倒,将潘濬的左腿压在了马身下。几名扈从奋勇扑前,举着大盾作为掩护,将潘濬拖了出来,拉到城头下阴暗之处。有人在他耳边大喊:“家主!家主!怎么办?”
潘濬摇了摇头,竭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夏侯承呢?石幹呢?周贺呢?”他咬牙问道。
这三人是李肃和周条之外,潘濬最重要的党羽。夏侯承为中郎将,石幹为州从事史,周贺为郡贼曹,各自手上都有实力。
“夏侯承刚才死在军中了!石幹被周贺杀了!周贺说,他前后都在与我们虚与委蛇,他是大汉的忠臣!这厮投降荆州军去了!现在我们身边只剩下百多人!”
潘濬心中邪火上涌,喉头一咸,几乎吐血。好在他养气功夫极佳,这才没有晕厥过去。
正在急想对策的时候,忽然看到宋定坐在一张简陋的担架上,在十余名江东士卒簇拥下往城外狂奔。潘濬猛发力起身,一个箭步向前,抓住了担架边缘:“宋校尉!子明何在?你们的吕都督呢?”
宋定此前肩膀中箭,失血极多,此刻脸色白得像垩土,身上被包裹得像个粽子。潘濬猛地拉拽担架,宋定便不由自主地在担架上翻滚,几乎掉下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