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许久,说:“灵灵,你说的这些,如果换成念念,我一定成全。但她不行。”
“她哪里不行?”我问:“如果你觉得她的条件不好再找好的男朋友,那就找个条件低一些的,如果完全没人想要跟她结婚,那就自己过。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问题。”他说:“她根本没有独立的能力,她不是那种能控制自己生活的孩子。”
我问:“所以她就应该受欺负吗?”
他说:“我说了,嫁不嫁林准易是后话,但她得把孩子生下来。我对她将来的婚姻不抱希望,嫁得好是她幸运,嫁得不好也是必然,而且你别忘了,她肯定做不成什么事业。我怕她晚年一无所有,想生孩子来保障时却连孩子都生不出。”
“你觉得她一定嫁不好?”我问:“你现在就断言她一定孤苦,那也未免太早了吧!”
“灵灵,你所说的都是对的,可那是个乌托邦。在那个乌托邦里,星星确实有你所认为的那些权利,我不否认。可请你先看到现实。”他此刻的语气相当地心平气和:“现实是她的心智不足以承担她的人生,她也很难走嫁人这条路。念念的性格很强,脑子又聪明,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茵茵我虽然不知道,但她是你爸爸想要培养的人。可是星星哪边都不是,她空有美貌,性格软弱,瞧瞧她干得那些事,要多糊涂有多糊涂。她身上带着命案,我更不可能让她嫁普通人。正因为是她父亲,我才不能让她把这孩子流掉,因为这搞不好是她老了以后唯一的屏障。还是你觉得念念和茵茵可以为她承担她失败的人生?”
我半晌说不出话,觉得他这是歪理,却难以反驳,只好问:“你这是在影射我吗?”
“是。”他回答得干脆。
“可是我也想离婚。”我说:“我不用任何人帮我承担我失败的人生,是你不同意。”
“对,”他笑了起来:“你连跟我离婚的本事都没有,还放这种大话干什么?你既然想离婚,还同情我女儿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坚决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想要了吗?灵灵,我觉得你爸爸最错的一点,就是没有教会你要因地制宜,你总是跟我讲道理,可是宝贝儿,我连法律都不讲,讲什么道理?森林法则是我心里的规则,人权法律是你心里的规则,你要么就随了我,要么就拿起你的武器跟我斗。你就是妇人之仁,看不清现实,还喜欢做梦。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他的语气始终轻飘飘的,带着笑意,就像在说什么令他快乐的事。
可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繁老头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如果换成别的女人早就趁机杀了繁音,我当时还觉得他是夸我,觉得我毕竟是有人性的,我是善良的,我是爱他的,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却直到今天才明白,那些话都是假的,是高帽子,我越是戴得高兴,就越是麻痹,皮就越是被剥得干净。
所以我反驳不了他的话,我觉得他说得对,同时替自己悲哀。
半晌,他再度开了口:“生气了?”
“没有。”我说:“觉得你说得对。”
“你的语气可不是这意思。”
“因为我真的……”我感觉怎么都跟他说不通,可痛苦是真真切切的,我有了一种推翻所有道理的欲望:“我本来是想跟你闹到底,一定要离婚。可是星星又求我,我觉得我已经没机会了……我就算走了,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幸福了。可是她不一样,她那么小。我说不过你……”
他的语气一下子就温柔了,说:“哪会那样?别想得这么悲哀。”
“我说不过你。”我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可是我觉得你说得不对。真的,你说得不对。你跟我爸爸一样,诸多理由只是想掩盖你不爱星星,你不想考虑她,觉得她笨她傻她就活该受欺负……”
“我没想掩盖。”他说:“我的确不爱她。我最厌烦她这种性格,即便是收养都不会选这样的孩子。”
“说得好像我们愿意跟你这种人扯上关系一样。”
他笑了一声,“苏灵雨,我不想说话刺激你。”
“刺激什么?”我问:“不想管她就什么都是理由,你无非就是想用她稳住林准易,怕底下人说你欺负林准易。你那些话哪句不是粉饰?”
他没说话。
我继续说:“不想说话刺激我?你刺激得我还少吗?繁音,这么多年了,我不是完全不了解你。你现在振振有词,无非是证明你心虚,我辩不过你。我只说我的立场,我坚决要离婚,但如果你愿意让星星流产,我就牺牲我自己跟你过,否则咱们就一直闹下去。你不是觉得我妇人之仁么?那你就到我爸爸那里接孩子好了,看你能不能接得到?”
他过了好久才凉凉地反问:“你拿孩子威胁我?”
“对,我不能吗?”我问:“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听不下去你那些话吗?因为那些话在我听来很没意思,我知道你只是动动嘴皮子,因为我以前爱听那些。可是我不爱听了,我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你还不懂吗?我不是没有摸到床上有血,可我压根不觉得那是你的,我觉得那是我的,因为你我之间流血的那个总是我。你受伤了,又不是我打的,我关心你干什么?我脸上的伤是你打的,你不是也没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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