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不懂洛桑为何有这般表现,以为他是不愿自己做挟恩图报的小人行径。
可他却心中觉得不以为意,他本来也不曾自诩自己是个好人,只要能救人,是不是君子又有什么所谓?
直到打通那一通通号码之后,他才隐隐明白了。
那些口口声声称呼洛桑为“恩人”的人,在得知他得了癌症之后,却突然变了一副脸色。
“洛桑法师不是神佛的使者么?为何也会得那恶疾呢?莫不是做了什么恶事,受了神佛的惩罚吧?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什么时候,生病也算是罪过了呢?
因为他是救人于水火的活佛,所以,他就该不食人间烟火、就该不染人间疾厄么?
“你明明帮过他们许多,甚至有些还是被你救了命,为何他们就不愿回头来帮你一把?”格桑德吉满心不解,“既然如此,这苦修行善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能度过人生的劫难,并非是因为有我相帮,只是因为,他们命中本就该逢凶化吉,避过此劫。”洛桑笑的很是无奈,神情也是复杂极了。
行善积德,修的是己;修身渡人,修的是心。
身得重病无力医治,也是他命里该遭受的劫,得贵人相助顺利渡劫,是他的命;可若并无贵人相助,就此身殒,那也是他的命。
只不过,洛桑能看透自己的生死,看开自己的归途,格桑德吉却比他这个当事人都看不透,比他这个将死之人,更看不开。
洛桑的这些道理格桑德吉不懂,甚至在他眼里就是无稽之谈。
凭什么洛桑的终身努力,却要被归咎于“天意”二字?那洛桑所做的这一切,又都算什么?自作多情么?
格桑德吉不想认命,也不愿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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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替洛桑感到不值,他也不懂洛桑的坚持,或许正如洛桑所说的那样,他与佛无缘,即便他数年来整日对着佛龛,听着禅音,可也终究是牛嚼牡丹,不知深意。
既然并非是无药可救,那么又为何早早放弃,听从命运的安排?
年轻人若是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坚韧和勇气,有时候连天都能捅破,更何况是在命面前,本就不值几个钱的“底线”二字。
而就在他到处碰壁的时候,有个人找到了他,那个古怪的人出了高于市场数倍的价格,来头也颇为神秘,不但外形遮遮掩掩的,还让格桑德吉签了保密协议后才开口,来人只有一个要求:“我想让你给我雕的,是人骨骨雕,而你可敢接?”
“有何不敢?”天葬之时,常有极具名望的喇嘛法师在功德圆满之际,自愿将头盖骨、腿骨、指骨捐入寺庙,制成法器嘎巴拉,尽管格桑德吉没有亲自做过,可是也见洛桑做过许多次,所以对此并无忌讳。
“可我要你,莫问曾经,莫问前程,只要你能做好,我可以全权承包你师傅的所有医疗费用,还能带他去最好的抗癌机构请最好的专家帮忙,如此,你可还敢?”
早在入门的那天,洛桑便对他说过,骨雕这一行当,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群手艺人凭自己的手艺吃饭。
而一个行业的未来和繁盛,需要的是全体所有人的自律和坚持,可它的衰败,有时候却只需一人便足矣。
骨雕之所以凋零,也与过去个别人的诡谲作风不无关系,可若是想将这名声彻底扭转,还得是所有骨雕师傅一起努力自持才是。
‘亡者必究生途,来者必问前路,不雕无名冤死骨,不刻无根枉命魂’,这不只是骨雕的底线,也是为人的底线。
而那人的话中深意,格桑德吉听了个分明,那人无疑是想让他踩着所有骨雕手艺人的名声与未来,换洛桑一条命。
“如果是你们,会作何选择呢?”格桑德吉幽幽的声音响起,那声音轻飘飘的,在空气中被秃鹫扑扇得庞大翅膀呼扇着逸散开来,却重重得砸进了简不听等人的心里。
即便不用说他们也知道,格桑德吉自然是答应了。
他与洛桑不同,他不是佛,他是人。
人之所以是人,便是因为人有爱恨,有弱点,有不足。
人心生来便是偏的,又有几个人,能在至亲至爱之人面前,理智无畏得保持着大公无私呢?
“有何……不敢!”格桑德吉仿佛穿越了数年,听到过去的自己佯装镇定语气坚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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