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英富没有问过桃之任何关于高考、志愿等问题,仿佛刻意回避似的。
公交车上很空,乘客寥寥无几。桃之和英富并坐在一排,彼此的视线落到不同的地方。
桃之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和建筑,搜寻着六年前的记忆,想找到重合的地方。
英富低着头,查看着桃之背来的大包小包都装着些什么东西。看到家乡特产的米粉后,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说:
“老家的这种米粉最好吃了,在这里根本买不到这种好东西。”
桃之听到这话有一种恍惚感,刚刚他还说锅边这种好东西老家就没有。他究竟是觉得老家好呢还是这里好?
“你想好了吗?要找什么事做?”
英富收好刚刚查看过的东西,抬起头侧过脸看着桃之,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桃之收回视线,扭过头看正前方,公交车摇摇晃晃地从高楼林立的地段驶向低矮杂乱的城中村。
一切看似变了,一切还停留在原地。
英富带着李双琴和小喆依旧住在城中村,这六年来,他们的生活一成不变,仍然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
桃之回过神来回答问题:
“我也不知道。”
英富皱了皱眉,苦思冥想起来。
“我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过两天你到你姑姑那里去吧,你姑丈现在在一家电子厂做电工,也许能介绍你进去做流水工。电子厂的流水工不累,就是坐着拨弄一些小零件。比干纺织、化工那些轻松,还干净。”
桃之沉默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换乘了两辆公交车才到一处黑压压的城中村。
英富说他们早就搬离了原来带有小院的房子,那边已经被拆迁建成一片新的商圈了。
时代的展把他们这些人从城市的这个角落撵到另一个角落,虽然这些角落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在原先的地方生过根,在新的地方再扎根就有些费劲了。
但能怎么办呢,有苦难言,有理难申,在这样的地方只能委曲求全。这些苦,这些委屈,桃之不会知道。
在英富心里,桃之是幸福的,在爷爷奶奶身边安稳的长大到成年,她没有吃过小喆吃过的苦。可怜的小喆,小小的年纪随着他们四处奔波,算起来,光是小学,小喆换了四次学校,要么是由于政策要么是由于搬家。
正因为频繁地换学校,导致小喆不断地在适应,学习也越来越差。他不觉得自己亏欠桃之,反倒是亏欠小喆太多,没有给过他创造安稳的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
后来,桃之在听到爸爸说出她比小喆幸福的时候,委屈得说不出话。
“小喆吃过的苦,你不一定能吃的了,爷爷奶奶惯着你,都把你惯坏了。”
桃之没有反驳,她无力反驳一个已经被认定的观念。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们吃所有的苦,这样我才能和你们像一家人。她的想法已经卑微到如此地步,可是爸爸却轻易的否定了她的全部渴望。
这些年,盈满心中的渴望化成了雾气,消散在潮热的天气里。
这片城中村挤满了人,各种各样的人,三教九流。
桃之跟随爸爸的脚步,走进幽深的巷子中。
逼仄的巷子中,挤挤挨挨的站满了靠墙的女人,她们衣着暴露,脸白如霜,嘴唇鲜红如血,眼神如钩。
英富黑着脸,尽量缩着肩膀,侧着穿过去。桃之好奇的打量着她们,却不小心和她们眼神对上。
投射到她身上的眼神充满嘲弄,好像是说“你也迟早会加入我们这行的。”
这些满身风尘的女人,面孔幼嫩,看起来年纪似乎和桃之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比她还要小。
“有手有脚的,都不知道要去找份正经工作干。就知道挣快钱,连尊严都不要了。”
在一扇狭窄的铁门前,英富掏出钥匙,慢条斯理地开锁,嘴里批判着那些好吃懒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