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缓缓睁开双眼,说道:“此乃朝廷机密,只是有许多不方便拿到苏州府当证据,有许多已经是死无对证,有许多牵涉到朝中贵人,本官也不可能拿来正大光明地戮破明园的幌子……不过,你既然有胆量拉起一票学生来寻公道,想来也不是蠢货,看了这么多东西,明园之事究竟如何,你自己应该有个duli的判断。”
方廷石手中拿着的,便是监察院这半年来对明园暗中调查的所得,包括东海岛上的海盗,明兰石小妾的离奇死亡,夏栖飞与明家的故事,明家往东夷城走私,四顾剑y遗高手入江南行刺范闲……一笔一笔,记录的清清楚楚,虽然正如范闲所言,这些条录,因为缺少旁证的关系,无法呈堂做为证据,但方廷石心里清楚,这上面写的一定都是真的。
他捧着案卷的双手在颤抖,说道:“可是……不应该是这样,明老太君怀柔江南,不知资助了多少穷苦学生,学生自幼家贫,若不是明园月月赐米,供我读书,我怎么可能进白鹿学院。”
他双目微红,怒视着范闲说道:“钦差大人,学生今ri敢进园,便没存着活着出去的想法,学生根本不信这上面记的东西,监察院最能y人以罪……”
范闲冷冷地看着他,根本不接话。
方廷石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我自接手监察院以来,何时还有罗织罪证y人构陷的事情?”范闲讥讽说道:“至于你,身为学生,便当有duli判断的能力,不以人言,不以眼见,只需看这多年来的状况与你自己的脑子。”
“当然,你们本来就没脑子。”范闲痛斥道:“你们要有脑子,就不会被别人劝唆着来围华园,这是哪里?这是钦差行辕,这是皇子行宫,本官便是斩了你们三百个人头,也没有任何问题,最后是你们死了,本官名声也没了,尽好了那些y私枉法的不法商人。”
他气的不善,指着方廷石鼻子骂道:“尽是一帮蠢货,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发怒是伪装的,因为范闲知道,这些学生们最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方廷石讷讷说道:“钦差大人教训的是……”他转念想到,钦差大人非止没有出手镇压学生,反而请自己入府,其心果然诚明,开口苦笑说道:“大人胸怀坦荡。”
范闲闭着眼睛摇摇头:“我的胸怀说不上坦荡,只是你们都还年轻,我不愿意用那些手段……至于今ri能容你们。”
他忽然睁开眼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范门四子是哪四个人。”
范门四子,侯季常、成佳林,史阐立,杨万里,都是当年chun闱案后,一跃则起,众所周知范闲的门生。
方廷石点点头。
范闲笑了起来:“我这四位学生年纪比我都大,不过也都称本官一声老师。要说季常当年,也曾在江南闹过事,便如你今ri这般。”
方廷石微微一怔。
范闲最后说道:“非是惜才,或许是看着你,有些念旧了。”
待方廷石退出去之后,思思皱眉说道:“少爷,这些人太不知好歹,你怎么还……”
“还这么客气?”范闲摇头说道:“名声确实不重要,不过学生这方面还是要顾忌一下,将来这些人中举之后,都是要入朝为官的,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殿下考虑考虑。”
思思又道:“此事便这么罢了。”
范闲的唇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容:“方廷石如果能劝学生们回去,说明他有能力,以后当然要好好栽培一下。至于那些混在人群中的鬼……我等的就是他们。”
明青达那边早已派人传信过来,明园内部其实已经压制的差不多了,问题在于,目前苏州城里的流言却是一时不便压下,尤其是这些闹事的人群,肯定是有有心人在挑拔着。
“不要用刀。”范闲转过身去,对高达交待道:“前些天让你们备的木棍比较好使,关于镇压这种事情,要打的痛,却不能流血。”
什么事件,在前面加了流血两个字,总是有些麻烦。
方廷石出园之后,与学生们凑在一处说了许久,可惜最终是没能说服全部人,反而被有些学生疑心他是不是畏惧朝廷权势如何如何,又有人群中一些y阳怪气的话语挑拔着,方廷石大怒之后复又愧然,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办,只好带着与自己交好的同窗先行撤离了明园。
围在明园外表达愤怒的群众,只剩下半数,总督府的将官们有了先前狗血袋之前事,更是严加看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打华园里冲出一大帮子人,手执木棍,便往那些围而不走的学生们身上打去,一时间,惨叫连连,棍肉之声大作。
虽然监察院众人并未下重手,学生们也没有受重伤,但天天沉浸在经文之中的学生们,哪里经受过这种棍棒教育,哭喊着,便被棍棒赶散了,华园之前,马上回复了平静。
只有雨丝缓缓飘落。
总督府总兵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心想钦差大人真是心狠手辣。
没有人注意到,随着被打散的学生四处逃逸的还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而在这些身影之后,又有些监察院的密探化妆成士子或市民的模样,一面仓惶奔跑,一面小心谨慎地盯着。
范闲踩着梯子,牵着三皇子的手爬上了华园的墙头,看着这一幕景象,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按标准模式,今天应该让一些帮派人士,伪装成忠君爱民的仁人志士,来打这些学生一通。”
三皇子好奇说道:“先生,那为什么今天没这么做?”
范闲笑骂道:“要用江南水寨的人?如今人人都知道夏栖飞是咱们的人,何必多那么一张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