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乌纱帽,他要编户齐民给朝廷收税;
摘了乌纱帽,他也是个人,怎么看着百姓都跑到山上像老鼠一样挖地洞求活,还能长得开收税的嘴。
当官,当个屁。
这就不是人能干的事儿。
回到州衙,杨总督正坐在他那张掉漆的椅子上翻着书册,见他进来,抬手指着上面的诗道:“这是泰萌写的守宁有感?字字情真。”
那是周日强写的诗,在这他也没别的事可做。
诗上写的是:瘠土山城地半荒,民逃庐废尽堪伤;官同五日贤良少,赋重十邮供应忙。书吏不知三尺法,闾阎拖欠几年粮;凭谁唤起梁公问,教我当时救苦方。
梁公说的是狄仁杰,狄仁杰曾做过宁州刺史,人家当时面临的问题是官吏腐败、水利不修。
如今他要面临的问题是朝廷重税,周日强倒是想惩办几个贪官污吏,可宁州被重税、旱灾、贼寇压垮之后,哪里还有贪官污吏的生存空间。
“牢骚之作。”
若是以前,长官看见自己的诗作,周日强会非常高兴,可如今实在提不起半点精神,道:“军门还请回固原吧,贼寇逐粮而流,宁州没有他们要的粮,不会来打宁州。”
“可军门在这,就不一定了。”
杨鹤对周日强诗中无奈深有同感,尽管他们无奈的地方不同。
所谓三边总督,实际不过兵饷钱粮挪用辽镇后的替罪羊,那武之望多好的人,不就是被这些东西逼死的。
杨鹤对此同样束手无策,他问道:“不在宁州,我还能在哪呢?”
周日强没说话,在一旁垂手而立。
就听杨鹤道:“泰萌,今延庆流贼兵锋之指宁州,你觉得有什么好办法?”
“回军门,若是逐食流贼,尚可以宁州穷困劝走、贿走,甚至就地安插种地,反正宁州荒地极多,可刘承宗是个叛军头目,下官并未妙计。”
周日强说得非常大胆,令杨鹤挑起眉毛,连贿赂贼人都说出来了?
他怒道:“你把他贿走,抢别处就不是抢了?”
“回禀军门,下官不通军事,所熟不过稼穑,宁州兵不过百十人,那重镇雄城尚挡不住他,死下官一命能教贼首退去,自不惜身。”
周日强道:“单凭朝廷对宁民三倍征税之厚爱,恐怕做不到阖城死难,倒是会争相投贼。”
();() 他一点儿都不怕杨鹤,再度劝道:“因此军门还是回固原吧,待贼兵攻城,城中百姓恐怕会争相投贼。”
一个不能解决问题的人,被放在必须解决问题的位置上,除了逃避再无他法。
一死了之,也是逃避的一种方式。
简单有效。
杨鹤却并不生气,反而揪着他刚才那句话问道:“你说逐食流贼,而刘承宗是叛军头目,什么意思?”
这还不够明显吗?
周日强理所应当道:“他用的是真名,下官遍览延庆群寇,用真名者不过数人,有些是聚众造反多行不法叫人认出,但刘承宗从延安府城劫狱起就没用过假名。”
“不用假名,自然不是那种为求几顿饱饭些许钱财,再求隐姓埋名的小贼。”
杨鹤鼓掌笑道:“说得好,你真不怕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