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泌道:“无论如何,这件事结果是好的,于国有利。”
陈俶苦笑,道:“那先生今夜来,是来杀我的吗?”
他不怕死,相反,他的死会是一种激化矛盾的方式,或许能给太上皇带来机会。
陈泌自然不是来杀他,而是另有目的。
当年陈亨北上灵武,带了一批禁军沿途护卫,这批人都是由陈俶、陈倓兄弟统领。如今虽然名义上陈俶已无权调令他们,毕竟与一些将领之间还有私谊。
这也是陈俶最大的倚仗。
陈泌前来正是为了保证陈俶不能趁着朝廷灭佛、天下气氛惶恐之际联络旧部。他坐镇于此,一边已派人把交好陈俶的禁军将领一个个都探查了出来。
陈俶其实也知道这点,不过是以言语动摇陈泌,希望他高抬贵手。
“今国家多乱,百姓贫瘠,府库空虚,外敌虎视眈眈,殿下既有解决之法,豫王岂可借机生乱?”
“我以为先生高节,没想到还是富贵迷人眼!”
末了,见陈泌不为所动,陈俶终于是没忍住说了几句气话。
“满嘴都是苍生社稷、仁义道德,归根结底,无非是因他掌着权、能拜你为相!昔日恩义你全然不顾,一心扑在你的仕途上,这便是你所谓修道之人的德行吗?!”
“误会了。”
“我没误会!”陈俶倏然起身,“成王败寇,我既输了,我认。但你既当了背主之叛徒,休再以那套假惺惺的话来指指点点,大可不必!”
陈泌无言,只是默默看着火上在煮的那锅梨水。
这梨水,其实是他与陈亨、陈俶、陈倓之间的情谊。那还是在灵武之时他们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朔北风大干燥,当时他们物资极缺,吃食不多,更没有调料与茶叶,议了军务之后,哪怕只剩下一颗梨,他们也是煮成梨水分了吃。
“我是叛逆,你是宰相。”陈俶道:“我信佛,你信道,我这里庙小,怕是容不下宰相,请吧。”
说罢,他抬脚一踹,把火上煮着的锅踹翻,梨水泼洒,那煮得软熟的梨也摔在地上摔得稀烂。
分梨,分梨,最后还是要分离了。
陈泌微微叹息,起身,离开了厅堂。
陈俶站在那,目光瞥着他的身影,私心里其实是希望陈泌能回过头来,与他表个决心。
哪怕只说一句“我并非真心支持薛逆,不过是虚以委蛇”也好。
可陈泌竟是一步步走了出去,没有回头,陈俶顿时愈发失落。
他感觉到了,人心正在一点点地倒向薛白。
薛白根本就不需要杀他,薛白最大的武器就是时间。
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的感受让陈俶痛苦异常。
可他却还在心里告诉自己道:“不急,薛逆会犯错的,他已经开始犯错了。”
“你说,百姓能感受到朝廷这么做是为他们好吗?今秋西北必有大战,朝廷要打仗急缺军费,却没有把税赋加在他们头上,为什么他们还骂骂咧咧?”
“没地方烧香了啊。”
时间已是盛夏,杜五郎与颜泉明骑马走在长安西郊的官道上,一边并辔而行,一边随口聊着。
他们是代薛白巡视关中抄没寺产的情况归来,离长安还有数十里,天却快要黑了。
今夜他们就打算宿在前方一个由寺庙改成的驿馆里。
从官道往南边的山林里望去,渐渐地,能看到一个建筑显出了它的屋檐。
“就在那吧真大啊。”杜五郎抬手一指,道:“就是不在官道上,哦,有小路能过去。”
他看到了官道边另外造出来的小路,倒也方便。
“这寺庙原本叫崇光寺,建于隋开皇年间,武周时修缮过。”颜泉明道,“它离官道不算远,遂只作简单改建,便当成驿馆了。”
不同于颜季明被派往河东,颜泉明这两年一直在长安、洛阳一带,作为颜家颇为出色的一个子弟,他虽尽量不招摇,以免树大招风,但也算是薛白的心腹,低调地做了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