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寂仰着冰雪面:“我将她带入这团混乱污浊中,我让她来做这不受重视不受欢迎不被喜欢的姜家大娘子。我把她送入火坑,怎么就和我无关?!”
姜明潮气笑:“火坑?她是我的女儿。”
张寂直面恩师,凛冽如剑:“你可有一日将她当做女儿?”
多少年,姜明潮没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还是被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学生。姜明潮儒雅的一张脸变得铁青,再次抬手。然而这一次张寂抬手,握住了他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庭院廊庑,本花木丰茂,这时却有了枯萎凋零之意。一片死寂中,师徒二人对峙,剑拔弩张,仆从们大气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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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露说是姜芜的侍女,更像是姜父派来监视姜芜不出格的细作。绿露见大娘子闹得这样狼狈,非但不心疼,还和其他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一起拖拽着姜芜,将她往内宅带去。
绿露口上道:“娘子,自古姻亲听父母的话,哪是你这样的小娘子该操心的?”
姜芜怕得遍体生寒。
她不能嫁,不想嫁,不愿嫁。无论是谁,她都不愿意嫁。以前姜夫人还在世时,准她不嫁,准她侍候。没想到娘才过世了两月,爹就变卦了。
什么为了她,她不信爹会为了她。在爹眼中,权势野心最重要,子女只是前世冤孽。可是姜芜怎能嫁?
爹说的好听,给她一年备嫁时间。可这契约一成,时间难保不会缩短。她不能再整日缠着张寂,张寂必会回避,她又如何信守和循循的约定?循循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连最简单的兵权都无法拿到一二。
而且那些男人、那些男人……她想到就恐惧,想到就浑身发抖。艳阳天下她如坠冰窟,宁可死了,也不愿嫁人。
姜芜想得凄然,想得无力。在她要被拖出另一道月洞门时,她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推开了侍女和嬷嬷。姜芜奔到正堂中央跪下,从袖中冷不丁地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喉上:“别过来。”
哪有人真敢逼死姜大娘子?
仆人们不敢上前,姜明潮和张寂赶来。张寂望着那跪在地上、握匕首的手尚在发抖的少女,心间剧沉,生出震意痛意。
他这个旁观者尚且心痛,姜明潮只哂笑:“你拿着一把假刀子,吓唬谁呢?”
张寂:“老师!”
()姜芜面无血色,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朝颈上一压,便压出了一道血痕。她额上渗汗颈上渗血,看得姜明潮目瞠,姜明潮听姜芜哽咽:“爹,求求你,不要把我嫁人。”
姜明潮放缓语气:“阿芜,你是我的女儿,我焉能不疼你?可你看看你如今样子……不如早早嫁人,为姜家做些贡献。”
姜芜惨笑:“爹,是我愿意走丢的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是我愿意被人贩子拐走吗?没看顾好我的人是你们,事后草草寻找就离开的人是你们。抛弃我的人是你,十年不闻不问的人是你,要我长大后就瞬间变成你希望中的贵女的人也是你。我非石木,我非草芥,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当年就不要留下我。既然只喜欢循循,就不要告诉世人说姜家有两个女儿。既然这样厌恶我,你和娘就不要生下我!”
张寂身子轻晃,靠墙支撑:是他带姜芜回来的。他不忍见孤女流离,他误以为一切回归原位当是好事。是他害了阿芜,也害了循循吗?
姜明潮道:“事已至此,休要怨天尤人。”
姜芜:“爹还想要我如二年前那样,再‘死’一次吗?”
张寂抬眸:二年前,姜芜回到姜家不到半年的时间,他隐约听过这位娘子寻死过一次。然而那是姜家的私密事,后来无人说起,张寂便以为自己听了流言。
而今姜芜这样说,姜明潮脸色这样难看……
张寂轻声:“老师,二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姜明潮深觉羞耻,何时被小辈连连逼问?他让卫士把张寂轰走,又道:“把姜芜带走,所有寻短见的利器都拿走。她神志不清,半疯半癫……”
神志不清,半疯半癫。
姜芜眼中那滴泪掉落,目中空茫,竟然释然地笑了出声。
见她这样,姜明潮更是连连让人带她走,不要丢人。不曾亲不曾爱,她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他急于抹去这个污点。
茫然四顾,孑孓独行。姜芜握着匕首的手发抖,她蓦地用力,朝自己脖颈上重重扎下——
张寂:“阿芜——”
张寂被卫士阻拦,他出刀甩开这些人,却救援不得,眼看着那个梨花一样纤柔的女孩儿第一次如此勇毅,却是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