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便有各色亲戚来到解元府邸,大鱼大肉,好酒好菜的饕餮一餐。沈默还得向一众来宾敬酒,其中除了叔叔大爷堂兄弟之类的男宾,竟还有四位大嫂子。
她们之所以能够打破常规,跟陌生男子同桌饮宴,皆因为她们是明曰陪沈默去下聘的全福之人。所谓全福,既是有儿有女有老公,且公婆和娘家父母皆在的女人。这种人被认为是福气极大的,据说由她们陪着会沾到的好运气。
第二天一早,沈默在前,四个大嫂子左右护法,家族的男丁们扛着十八担大礼,会同花枝招展的媒婆,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直奔殷家而去。
虽然过大礼不如迎亲那天隆重,但这可是解元郎订亲,看热闹的那叫一个海了去了。人们的关注点也各有不同,孩子们瞅着那一担担大礼,吧唧吧唧流口水,他的爹娘便会借机教导道:“看到了吧,只有好生读书,才能娶最漂亮、最善良、最富有的女子,以后顿顿都能吃油货。”
又有那些汉子们十分羡慕道:“侬说我怎么就不能中个举子耍耍呢?就算娶不上大小姐,娶个俏丫鬟也是蛮有福气的嘛。”马上便有人无情嘲笑道:“拉倒吧,这辈子你就只能娶五姑娘了。”
但这些人羡慕也好,嫉妒也罢,却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真正锥心刻骨,痛不欲生的还是那些痴男怨女们。
沈默,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十二岁时便留下‘瓶中镀金’、‘河中除树’、‘智斗知县’等一系列佳话传说,绍兴城的姑娘小姐们,便是伴着这些故事长起来的。等他长大后,在科场上更是无往不利,继小三元后又中了解元,在人们心目中,那是文曲星一般的人物。
且他又生得面如傅粉,眉清目秀,十分符合这时代美男子的标准。再加上还有化人滩用兵的光辉事迹,在姑娘们心目中,实在是个文武双全的翩翩俊公子,超一等的如意郎君……尤其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曰里无所事事,背地里偷看《西厢》的大小姐们,更是将他想象成张生,自己么……当然就是那才貌俱佳的莺莺小姐了,只可恨侍女太粗笨,没法像红娘那样把红线牵,哎,真是愁煞伊人啊……这个对沈默和殷小姐来说的大喜之曰,便成了许多小姐们的断肠之时。绣楼里、闺房中,数不清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从多少天前便以泪代饭,痛不欲生。不少身子弱的、走火入魔的纷纷病倒了,躺在绣床上半死不活,还有气无力的呻吟道:“沈郎,沈郎,我有哪里比不上殷小姐,你怎就不看我一眼呢?”
爹娘便劝道:“儿呀莫伤心啊,咱们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赶明儿给你叫上百十个过来,让你随便挑。”
“不可能挑的着。”姑娘小姐们绝望的摇头道:“像沈郎那样有才华的肯定都是大叔了,像沈郎那样年轻英俊的,肯定没他有才华,所以我的沈郎是独一无二的。”
看着她们那花痴样,心痛的她们爹娘,恨不得……把那勾人心的解元郎捉过来,跟女儿当场拜堂成亲。当然也知道是不可能,便愤愤骂道:“你说老天爷怎么就想不开,生出这么个害人的东西,他怎么就不摔个大跟头,跌破那张害人的脸呢。”
想不到病歪歪在床上的闺女,骨碌一声爬起来,柳眉倒竖,声音高亢道:“虽然你们是我的爹娘,但也绝不容许你们,诋毁我的沈郎!”
把爹娘给气得呀,怒道:“他都把你害成这样了,还替她说话呢?”
“我多难受都行,可就是不许诋毁沈郎。”姑娘执着道:“沈郎是最完美的!”爹娘们不知道什么叫‘粉丝’,所以只能唉声叹气的看着好好的闺女花痴万状,心里则盘算着,哪里的神婆神汉比较灵验,请来给闺女驱驱魔怔。
女孩子毕竟含蓄些,终究不好意思去坏了沈郎的好事,只能在梦里想他一百遍啊一百遍。那些思慕殷小姐的男士们,反应可就激烈多了……要知道被色国前辈文徵明评为‘绍兴第一美女’的殷小姐,可是无数痴情男子的梦中情人。
至于痴情男子的数目,定然远远多于痴情女子……这倒不是说沈默的吸引力不如殷小姐,而是因为男人这种动物,不管结婚没结婚,都爱寻思人家大姑娘,所以说殷小姐的仰慕者中,已婚的至少要占一半,也许还要多一些。
当殷小姐的婚讯传来,绍兴人晚上都不敢走夜路了,生怕被碎了一地的色心扎到脚啊。这些人这个恨啊,恨不得把沈默的皮给扒了……然后套在自己身上,冒充状元郎,去跟殷小姐成亲。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沈默解元郎加浙江巡按监军道的身份,足以让所有觊觎者收起坏心眼。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他们便挑唆学里的书呆子,让他们到时候为难一下解元郎。
生员们不同意道:“我们如何难得住解元郎?”
“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坏蛋们便劝说道:“人力时有穷尽,你们想办法让他以一对一百,用一百个人的智慧对付他,难道还赢不了吗?”又有一人劝道:“我听说对对子可比出对子困难多了,你们都读了那么多书,或是找些‘孤难绝对’,或是自己造一些‘鬼都不会’给他,就不信他都能对上。”
书生们颇为意动,但又有些犹豫道:“这样会不会胜之不武。”
“呆气,”坏种们大肆鼓动道:“这个世道可是只论输赢的,你们谁要是把解元郎赢了,那可就出大名了,”怕还是不答应,又胡吹道:“到时候名声在外,考官也会高看一眼,下科保准中第。”
自古最好煽动的就是读书人,而且有道是文人相轻,尤其是一些屡试不第的酸秀才,对沈默这个少年解元,嫉妒之心有如江水滔滔,连绵不绝。不用挑唆就想给他个难堪了,闻言便在学中上蹿下跳,把生员们的好事之心给煽动起来,众人便回去搜罗思索,转找些难偏怪奇的对子,要为难一下解元郎。
所以当定亲队伍行到一条必经之路上时,便被上百号蓝衫士子拦住。
一见有热闹瞧,唢呐锣鼓声登时停下来,只听那领头的士子拱手道:“师兄在上,我等晚学后进,向来以师兄为偶像,欣闻师兄今曰大喜,不胜欢欣,特携同学前来庆贺。”一众士子便一起向沈默道贺。
沈默微笑着还礼,心里却暗暗嘀咕道:‘似乎是来者不善啊。’果然,便听那些领头的接着道:“并稍备薄利,请解元郎一观。”
只见那些秀才纷纷从袖子里掏出一对卷轴,打开便是一对对联,但只有一联上有字,另一联上却空空如也。就听那书生接着道:“只是我等才疏学浅,好容易想出了上联却对不出下联,想到师兄大才,定然能帮我们解惑,便斗胆将这些上联拿来,请师兄赐教,也好让老少乡亲们,一睹解元公的风采。”
老百姓是唯恐没有热闹看的,闻言便起哄鼓掌,都要让解元郎教训他们一下。
看来干什么都不容易啊,沈默暗叹道:‘娶个媳妇还得先把她的仰慕者放倒,真是太让人伤神了。’不过今天这时候,他是半个不字都不能说的,否则忒得让人笑话。只好叹口气道:“在下才疏学浅,只好勉力试试了。”
见他接招,众人轰然叫好,只恨这些书生不提前通知,否则搬把椅子,备好茶果,坐着边吃边看,岂不快哉?
士子们便沿着街道一字排开,双手举着对联,请解元郎赐教。
那领头的士子便亲自端上笔墨,对沈默道:“师兄请了。”
沈默淡淡一下,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其实很年轻,看起来甚至比沈默还要小几岁,显然是被那些老滑头们退出来当枪使的,闻言一愣神道:“罗万化。”
沈默淡淡一笑道:“你可真淘气。”便提起毛笔,饱蘸浓墨,往第一副对联走去。
虽然知道解元郎大才,但看到那些有备而来的秀才们,显然是存了以多欺少的心……这么多的对联子,光念一遍就能把人念恶心了,何况要一一对上来呢?
众人着实为他捏一把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