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有仆妇为他拉开帷幕,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使得帷幕就在他面前舒卷打开,又紧跟着他的身形合拢;随着他的步伐,那些密织而成的精美云纹,就像是真的云朵那样,在他的面前飘荡着。
刘备不是没有见识的土棍,他在徐州、在许昌、在邺城,都得到过超规格的恩遇和厚待,更亲眼见过无数大人物、大场面,但这种美轮美奂的场景、这种数十、上百乃至更多人竭尽努力的侍奉,确实叫人沉醉,不知不觉间,他的情绪好了很多。
最后一重帷幕拉开时,刘备见到孙夫人正侧坐在榻边,斜靠着一具凭几打着瞌睡。随着她的脑袋渐渐低垂,露出了修长美丽的脖颈,还有一滴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淌下来,洇在绛色的深衣上,化开了。
刘备向秋浦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来到孙夫人的身前。他蹲下来,听到这少女细弱的呼吸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瞬毛、像花瓣一样柔美的嘴唇和精致的鼻梁;他情不自禁地探出手,轻轻触碰她的面颊。
这个动作惊动了孙夫人。少女有些懵懂地睁开眼,看了看刘备,旋即快活地笑了:“郎君,你回来啦!”
();() 虽然年纪差了许多,但孙夫人很欣赏自己的丈夫,毕竟那是一位名震天下的英雄!她下意识地牵着刘备的袍角,将他拉向自己,然后又将他推开。
刘备愕然:“怎么了?”
孙夫人双手用力,把刘备推远些。
“来人!来人!”她叫唤着:“先带家主去沐浴!”
原先不知道藏在屋子哪个角落里的仆妇、侍婢们一拥而上,将刘备簇在中央,往另一处屋子走去。
莺莺燕燕、香风阵阵,刘备晕晕乎乎、手足无措。待到清醒过来,已经光着膀子,坐在一个极大的浴盆里,温暖的热水一盆盆地倾倒进来,直没到他的胸口。蒸腾的热量带着氤氲香气,让刘备说不出的舒适。如果说他在城门处有五分的怒意,见了孙夫人,便只剩下了三分;到此刻,就连那三分怒意都快发不出来了。城门为什么深夜不闭?显然是城门尉失职,夫人初来乍到,不知道其中的规矩,怎能怪她?
正在乐乐陶陶的时分,孙夫人的声音在帷幄以外响起:“郎君,今天有件事,我想了想,得和你说一声。”
“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刘备漫声道。
“今天我出城闲逛到了乐乡……被偏将军雷绪的骑队堵住了。不过我照你的吩咐,没有和他们争执……还给了他们二十端锦缎呢!”
孙夫人并非那种全然不顾及周边想法的恶人,此前几次出城游玩的时候,因为与人争道、或者践踏禾苗之类的事情引起了数次纠纷,刘备已经委婉提醒过她了。她也按照刘备的吩咐,随身多带钱帛以赔偿损失,不要仗势欺人。
因而此刻她说起此事,带着一点点的得意,像是做了件好事,等待着丈夫的夸奖。
当然,引发起数百骑规模的对峙,本身怕是有些过份。但刚才不是遣秋浦在城门迎接了吗?还安排了很舒适的沐浴呢。有这份心意,夫君一定不会生气的吧?
刘备一时无语。
在自己前往京口之前,曾与雷续之深谈一夜,双方就此明确了主从之分。但刘备自然不会以为,君臣间的忠诚和信赖也会就此牢不可破。这需要双方合力经营,更需要自己在实际利益和感情上,不断地给予和付出,最终才能使得雷远本人,和他背后的庞大宗族势力彻底归心。
按照孙夫人的说法,必定是她在乐乡纵骑奔行引发了庐江雷氏的不快。对于这强大宗族来说,二十端锦缎的物质补偿算不得什么,自己明日还是得派简雍走一趟,好歹打个招呼以示安抚……
正在这么想着,屋外走廊上忽然传来仆婢们的喧嚷,有人排开众人拦阻,甲胄铿锵,疾步而来。
这甲叶碰撞之声就像是一把冰寒刺骨的利剑刺向面门,让刘备猛地振奋精神。
他跃出浴盆,水花四溅中一把抓起衣物,同时厉声问道:“何事禀报?”
屋外熟悉的声音响起:“主公,赵云在此,有紧急军情。”
赵云平缓语气中隐约含着焦躁,刘备听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