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王佐这是第一次面见皇帝。
骆安也来了。
“将朕比作湖广猛药这种话,你也记下呈奏上来?”朱厚熜似笑非笑地问。
王佐半边屁股挨在皇帝赐座的凳子上,恭声回答:“臣只知如实禀奏。”
他用您开玩笑,您斥责与否我可管不着,我替他隐瞒的话,那不是找死吗?
“伱们都不错。”朱厚熜笑了起来,“他请罪了,你也呈奏了。这趟南下,朕另外交办的两件事为何最近才呈奏?”
王佐弯了弯腰说道:“两广罪臣,陛下要留给张抚台审讯立威,臣不便亲自遣人讯问。张抚台交给臣的供述,臣自然还需核查一遍,故而延误了一些时日。”
“到勋戚府中都走了一遍,当面对质?”朱厚熜看着他,“有些人与两广并无生意往来。”
“都是国之柱石,臣索性全都走一遍。自然不是对质,陛下既然准了臣之请,臣是拜访帮抚宁侯带带话的。有生意往来的商量一下如何处置,没生意往来的帮抚宁侯要一要子弟家将去两广用事。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也能让他们有所收敛,不在此时给陛下添忧。”
朱厚熜嘴角挂着笑容:“石宝那边呢?”
“虽已做了安排,如果还收到石指挥的密报,这件事便不算能复旨了。有梁公相助,石指挥的人眼下是都有了妥当身份,撒到了南洋。只是海上风浪莫测,还是折了七个人。”
朱厚熜收起笑容点了点头:“你把家小都安排好。”
“臣知道。成年的在京效命,安排了安稳差使。年幼的都养着,送到卫学里去了。”
“说到锦衣卫的卫学,陆炳和严世蕃如何了?”
皇帝再次当面问起,王佐凛然回答:“陆小千总武艺的底子打得很好,原先只是学业上颇令先生头痛。严首席的公子去后,两人倒成了好友。严公子家学渊源,才智和精力都非凡,现在陆小千总倒是听他劝在用功补习。严公子则说之前吃了败仗,因此向陆小千总讨教拳脚。”
“……且看这对活宝将来如何吧。”朱厚熜想着陆炳和严世蕃一起勾肩搭背的模样,心里觉得有趣,随后才对王佐说道,“你这次南下,辛苦了。但两广之事还没竟全功,朕先不赏你。另有一事朕要问你:前去东莞接应败匪的那伙海寇,其头目查出线索来了吗?”
王佐离开凳子跪下:“臣当日无法下海追击,此后广东也需一心准备屯门战事,故而让贼子跑脱了一些。臣一路回京又在核查张抚台交给臣的供述,以致抵京后方知东南杀官一事。那伙海寇以何人为头目,恐只有王子言才知晓。无奈张抚台当时……下刀太果决了。”
“没从王子言亲信、管家,还有银钱往来方面查到线索?”
“臣办事不力,暂未查出。”王佐跪得很扎实。
“起来吧。”朱厚熜思索一番之后说道,“你再去一趟东南吧,从三条线去查。”
“臣听着!”
“第一,你说的那个寿宁侯家幕僚方师爷,和最近半年忽然在江南流传开的那卷《野记》有何关联。”
朱厚熜第一句话就让王佐很意外,但他是专业的,问了一句:“可是祝枝山所著《野记》中关于太宗皇帝夷方孝孺十族之缪谈?”
“暗中访查。”朱厚熜点头,“第二,东南大户与两广海商的合作,重点是因这次两广之变,有哪些大族家的商行,过去依赖两广海商销去海外的丝绸、瓷器、茶叶等渠道断了。”
“是!”
“第三,张子麟到南直隶后第一封密奏,查遇害三官员无不涉私盐,官声亦褒贬不一,皆有贪墨、奢靡享乐之实。”朱厚熜眼里露出寒意,“这东南杀官一案筹划之人,恐怕还有一个以此为引线燃遍东南的局。纵非好官,也应由朝廷明正典刑!京营、两广精兵还需整备,年后才能到东南,你先去,帮张子麟再添一层震慑!”
王佐凛然大声道:“臣遵旨!”
这件事,他作为北镇抚使已经了解一些了。
张子麟应该不是为结案这样说,情况只可能是这被杀的官还真都是有可杀之处,或者说东南大多数官都沾染着相似的罪名。
那么眼下,东南应该就像一个躁动不安的火药堆,有多少人害怕被波及?
王佐先领命离开了,朱厚熜这才看向骆安:“驾驭这样精明能干的部下,吃力吗?”
骆安面有愧色:“若无陛下为臣撑腰,臣是镇不住的。”
“这句话说得极对!”朱厚熜却道,“既是朕命你做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你便有朕撑腰。朕花了数月时间,只用心在朝堂重臣身上。如今,却是需要震慑住勋臣,震慑住地方了!赵俊和石宝在两广用命,捷报已经传来。你和张镗,接下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锦衣卫和内厂给朕打理好了,必须如臂使指!”
“臣必定做到!”
本已是正千户的赵俊在广东守御东莞一战中立功,升任参将后又在第二次屯门海战中立功。
眼下,他就这么凭着潜邸旧臣的身份,先由陛下单独议功直接升任了广东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从二品暂署广东都指挥使。
而广东,并没有派新的都指挥使和总兵官,这意味着赵俊成了广东武官序列里的实质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