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自奉天殿出,一路往都察院而去。穿过甬道,便见朱弈珩自前方亭阁内绕出,素色长衫,腰扣里嵌了枚白玉,整个人像披了一身新月色。
柳朝明顿住脚步“十殿下不是随七殿下去五军都督府议事了么”
“柳大人是明知故问”朱弈珩浅笑道,“朱沢微从未对本王放下过戒心,军饷粮草等事宜,他怎会令我一同相商,走到半途便以清明将至为由,打发本王明日便前往皇陵,督管清明扫墓的事宜,要等三月头才准允本王回宫。”
他说着,见柳朝明神情寡淡,往道旁让了一让“长夜寂寞,不过想与大人闲话一二。”
此处已被朱弈珩打点妥当,四下无人,亭中小火炉上煨着一壶雨前茶。
柳朝明步入亭中,自提了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淡淡道“其实四殿下回北平的日子早已定下了吧。”
朱弈珩“嗯”了一声,给自己也翻了个茶盏“朱沢微以为人人都是他争皇位争得连江山都不顾,若不是钱之涣沈青樾相继卸任,户部无人可堪大任,导致发往北平的粮草迟迟未决,当时北凉一整军,四哥便要回了。”
柳朝明道“发往北平的粮草悬而未决,倒不是因为户部不作为。”他端起茶盏了一眼,将这头一道茶水浇在亭畔的花木中,“北疆战事频繁,大随又正值新旧皇权交替之时,北凉一直伺机而动,沈青樾早已料到今年会有战事,早在年关节前,便将各地的粮册,军饷粮饷的草本拟好了。
“只是,昭觉寺事变后,朱沢微将拨去西北马市买马的银两增添了一倍,原定买马四千匹,而今要买马八千匹。户部周转不开,这才拖了殿下北平的粮草。”
朱弈珩道“其实也无可厚非,战时本就是用马之时,多投些银子在兵马上,也算为各地增补战力。”他想了想,“不过,朱沢微多买这些马,恐怕要先自己用”
“因他现在急了。”柳朝明漫不经心道,“朱沢微非嫡非长,身上还背着谋害太子之嫌,想要问鼎哪有这么容易且他甫一上
台,新旧皇权交替不明,以至于江山各地埋了几十年的隐患齐齐爆发,他对外要平乱要当政,对内又想撵走四殿下杀了朱南羡来坐稳他的王座,身旁真正可信之人独有一个朱祁岳,但朱祁岳又是个拎不清的性子。
“朱沢微能怎么办只有靠兵马调凤阳军以增补兵力之名进驻北大营,买来的八千匹马,三千匹都先配给他的凤阳军。他心里是明白,乱象之下,谁握着兵马大权谁就握有天下。”
第二道茶烹好,朱弈珩提了茶壶,为自己与柳朝明重新斟得一盏茶,点了一下头道“是,乱象之下,唯有兵马才是王道。”
他将柳朝明方才的话咂摸了一番,忽而笑道“所以你今日故意将文远侯与苏府老爷的信呈于奉天殿,借着为苏时雨洗清冤屈的契机,引朱沢微对她的身份起疑因他追究你是想让东宫一党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柳朝明没什么表情地道“随你怎么想。”
朱弈珩续着笑道“当年苏时雨落水后,十三连夜送走两个承天门侍卫,我的人觉得可疑,便混在朱沢微的追兵里头掳了一个走,一问才知苏时雨竟是个女子。我连夜写信给四哥,跟他说应天府苏晋可利用,过了三个月,四哥竟回信说,你柳大人要保此人。
“我当时还不信,深以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铁石心肠出了名,不害人已很好,何来保人直到昭觉寺之变,大人险些因一封令苏时雨避祸的信函毁损大局,我才知四哥所言不假。”
他一顿,琥珀色的双眸望向柳朝明“柳大人如今是幡然醒悟还是破罐子破摔怎么突然就悟出了棋子当用则用,当弃则弃的道理”
柳朝明亦默不作声地回向朱弈珩,忽而也是一笑“此事本官故意与否有何要紧东宫一党与朱沢微之间已成死局,倘若本官不将苏府老爷与齐帛远的信呈于殿上,朱沢微便不想法子杀苏时雨杀沈青樾了吗拖得愈久,局面只会愈不利,光靠苏时雨一人奔忙,便是做成刑部侍郎,掌了刑罚大权,也是行于刀尖之上,动辄粉身碎骨。”
他说着,添了一句,“眼下这种态势,想要付出最少的代价扳倒朱沢微,你我都不行,除非朱南羡与沈青樾出手。”
朱弈珩道“你既知道苏时雨近日奔忙是为任刑部侍郎一职,何不将就着两日后,内阁与三法司议决之时,点了她的名,帮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