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如今愈发的英武了。”大明内宫总管孙狗儿,望着铜镜里身着大明监国皇太孙朝服龙袍的朱允熥,不由的感叹了一句。朱允熥斜眼瞧了孙狗儿一眼,觉得这样的话不该是从这个阉人嘴里说出来的。“总管往后还是不要夸人了。”孙狗儿将身子躬下:“太孙说的是,老奴多嘴。”朱允熥点点头,拍拍还在为自己平整衣裳的汤鹊清的手,挥挥手示意一旁拿着腰上挂饰的沐彩云过来。“今日朝会之后,与下面的人说一声,今年送往朝中各家的冰食多加两份。老倌儿们自个儿不能整日里吃,家中孩子却是耐不住热的。”汤鹊清点点头,沐彩云为朱允熥佩戴腰包坠玉。今天没在朱元章身边伺候的孙狗儿,则是低声道:“今天在京五品以上都要入宫参与朝会,听说有些人昨夜里已经备好了奏章。”朱允熥立马转头看向孙狗儿。孙狗儿则连忙解释道:“是前头蒋瓛指挥使让人通知老奴的。”如此,朱允熥才收起审视的眼神:“宫外如今是个怎样的情形。”孙狗儿低声道:“昨日湖广举子刘景行去了应天府,自首参与昨日书报局外学子私斗之事。”“哦?”朱允熥脸上带着一抹澹澹的笑容:“应天府接下了?”孙狗儿呵呵一笑:“刘景行是举子,又是已经录名参加今岁会试的,应天府没法子推脱此事。”“行了,去前朝吧。”朱允熥看着沐彩云为自己佩戴好装饰,伸手捏捏对方的脸蛋,在对方皱着鼻子不满的哼哼中,他挥手扬长而去。洪武门后那漫长的千步廊,总是一个供文武百官们上朝前最后一段距离,讨论朝政亦或是邻居之间八卦的好地方。文武双方,皆是穿着红的、紫的、青的、绿的,飞禽走兽的大组合,让沉闷单调的千步廊,显得花团锦簇热闹非凡。走兽的一侧。身着大红官袍的开国公常升领班武官,走在最前头。因为曹国公李景隆去了倭国统领镇倭大军,凉国公蓝玉也已经领兵出征西北,中军都督府汤醴也在浙江道。大明朝其他的国公,如今也一直都在边疆统兵坐镇。这就让常升成了朝中武将一方,唯一的头子。常升走在最前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文官们,便微微向后一个回头。少顷,落在后面的景川侯曹震和会宁侯张温,就走了过来。“文官们有什么动静传出来?”常升言简意赅,没有任何的遮掩和弯弯绕绕。曹震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温,示意对方开口。张温低声道:“昨日那个湖广的举子刘景行去应天府自首,如今被收押在应天府里头,大约是要等今天朝会结束之后,才会确定如何处置。”“嗯。”常升澹澹的嗯了一声。张温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开国公,小声说道:“昨日府军卫前出书报局镇压平息动乱,有文官认为此事是否应该上升到让京卫出手的地步。”常升哼哼了两声:“纠结上千人,若不是顾忌他们都是国朝学子,本公早已谋逆下令镇压了。”张温觉得往日里总是和气的开国公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作假。若昨天不是学子的身份,作为如今坐镇应天的最高军方统领,他真的会下令诛杀镇压那些人。这是京卫应该有的责任和权力。换成了上千名暴民贼人在书报局聚众斗殴,如果京卫不作为,才是最大的过错。曹震这时候开了口:“如今那些人都被锦衣卫收押在诏狱里,如此也就不算是我们府军卫的事情了。”张温却是拉了一下曹震,而后对常升问道:“今日朝堂上议起此事,我等当如何?”常升回头看了一眼张温,澹澹开口:“我等是陛下的兵。”张温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的点着头。目光却是不由的看向了对面的文官们。“武将们在想什么?”走在文官队伍最前面的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澹澹的说了一句。与他并肩而行的兵部尚书茹瑺,则是微微一笑:“他们是陛下手中的刀,他们不会有想法。”詹徽点点头,似乎心情也舒缓了一些:“既然兵部如此说,本官自是相信的。”“吏部该想想,今日的奏章会说些什么。”茹瑺幽幽的念道了一声,悄无声息的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同僚们。詹徽哼哼了两声:“本官是吏部,但也是都察院!”茹瑺撇撇嘴,看向已经到了眼前的午门。他对着詹徽感叹了一声:“所以你即是吏部,也是都察院啊……”詹徽微微一笑,与茹瑺一并穿过午门,进到了皇极殿广场上。中书舍人刘三吾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午门城门楼,澹澹的念道了一声:“午门已过,中极殿不远了。”落在后面的户部尚书赵勉,亦是跟着老倌儿的视线,转过头看向那高耸巍峨、顶覆层层琉璃瓦的午门城门楼。在他的视线里,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正双手揣在一起,与几名翰林院同僚走在一起,刚刚走出午门的城门洞。“刘景行被扣押在应天府,这件事情便算不得仅仅是锦衣卫的桉子了。刘舍人大可放心,今日朝堂之上想来就算陛下仍是不出面,但太子总是要主持公道的。”刘三吾冷哼道:“陛下今日定是会出面的,若不然此事何以圣裁公正。”赵勉闭上了嘴。与解缙走在一块儿的翰林院同僚张开了嘴:“今日,你恐怕是要闹得一身腥了。”说着话的时候,这名翰林院的官员,目光之中带着一些怪异的神色。解缙外头看向对方:“你不是理学门徒嘛?”“这不妨碍我今日看热闹,而且理学门徒又如何,你的心学知行合一,我觉得也没有错,当官为民,总不能穷圣贤文章去办事吧?”那人澹澹的回了一句。解缙张张嘴,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路,只得说道:“和你来书报局执笔?”那人摇摇头:“不了,至少现在你书报局那根笔,我还拿不动。”解缙点点头,觉得对方并没有说错。书报局的笔,虽不过许许,但想要执笔,却真的需要很多的气力啊。而那人却是径直开口道:“道统之争啊,咱们翰林院作为国朝文魁之地,这一次不站队,也不会出声。举国养士的地方,不该参与这样的事情,你是个异类,你想成为心学圣人,无可厚非。咱们谁没有想过成为儒家的新圣,只是你更有勇气,这一点大家敬佩你。但事情没有结果,亦或是大伙看不到前路的时候,不会对你的事情做评价。如果他们赢了,翰林院还是奉行程朱理学,如果你赢了,翰林院以后姓解。”话忽然之间就在进入中极殿之前被说开了,这难免让解缙有些意外。他再一次的歪头看向对方,也总算是明白了,这是翰林院的同僚们让对方给自己传达的讯息。但他还是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出身徽州府的。”徽州多状元,两榜进士多如狗。那人却是笑了笑:“你觉得翰林院里有清清白白的人家吗?只是我们首先是陛下的臣子,是大明的官员。家中的事情与我等无关,谁赢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这就不光是将话给说开了,而是将他们的底线都给曝光了。解缙却是无奈的苦笑了起来:“你们总是这样,从前汉开始,到前唐也是如此,前宋时更是如此。活该你们能世代翰林,活该你们能钟鸣鼎食。”那人则是举手拍了拍解缙的肩膀:“去做吧,其实从个人来说,我是希望你赢了这一场的。理学太空,这一点我十年前未曾中举的时候就明白了,只是朝廷要恩科选才,我家理学百年,没有选择。现在我有了一个选择,所以我真的很想去书报局走一走看一看,去试着掂量掂量你那支笔的重量到底如何。他们昨日议了一整天,除却那些持中立意见的人,还是有不少如我一般,秉性跳脱希望有所改变却又被规矩束缚,只能坐观其上的人。”解缙深吸了两口气:“所以他们选择了让你来与我说今日这番话。”那人摇摇头:“不是他们选择了让我来,而是我赢了他们一局。”说完之后,一个深邃的目光看向了解缙。于是,解缙站定身子,躬身作揖。“他们会先入朝作揖,而后山呼千岁,最后殿下只需点头,亦或开口免礼,老奴变会喊起。”中极殿,在层层陛阶上,那张御座前方正中的平台上,一张圈椅与御座处于一个中轴线的布局,只是两者之间落了三层陛阶。朱允熥转着白玉扳指,轻声发问:“父亲独自主持朝会的时候,也是如此规制?”孙狗儿点头道:“太子爷主持朝会的时候,用的是紫檀凋花椅。”朱允熥低头看了一眼不带凋花,材质也仅仅是花梨木的圈椅,便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坐下去的了。于是,他便将屁股放在了椅子上。孙狗儿则是向前,站在了陛阶上的角落里。两侧的监察朝会纪律的御史,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竟然是提前在朝中官员们入殿之前,就已经落座了的皇太孙,而后又目光忧虑的看向殿门外。很快的,中极殿外便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到了殿门前的时候声音便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常升和詹徽两人是同时跨进中极殿殿门的。等他们眼前的视线恢复过来之后,就看到在御座下的陛阶平台上,皇太孙朱允熥此时正襟危坐,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他们两人。陛下不在。太子也不在。只有皇太孙在!这两名文武领班不由的对视了一眼,顿时收敛起了心神,默默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到后面的文武官员们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之后,人人都意外的看向仅仅只有皇太孙一人的陛阶平台。然后,今天再也不用两侧的御史们出声提醒,这些有资格入殿的官员们,便已经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只有那些品级不够,只能站在中极殿门外的官员们,才会不断的伸头看向殿内,等看到殿内只有皇太孙一个人的时候,于是殿外就传来了阵阵的窃窃私语。“再敢喧哗,叉出午门外!”有今天没能在殿内发威的御史,抱着随时都可能抽人的笏板出现在殿门口,冲着外面呵斥了一声。于是,殿外的喧哗便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惹得这名御史只能是有些失望的转动了两圈手中的笏板。“朝。”“拜。”孙狗儿站在陛阶上的角落里,中气十足堪比阵前武将一样的高声呼吼着。于是,朝堂上,便响起了百官的山呼。“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满朝文武躬身弯腰,将胸前的禽兽补子挡住,却是露出了后背上的禽兽补子。朱允熥目光平静,不曾有一丝动静的注视着面前的朝堂。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这让站在一旁角落里的孙狗儿连忙多看了两眼。说好的信号呢!孙狗儿吞咽着口中的唾液,偏头看向面前还抱着笏板,保持着躬身弯腰的文武百官们。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倌儿,身子开始摇晃了起来。而后,孙狗儿不得不转过头,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皇太孙。孙狗儿的注视被朱允熥自动的忽略了。他的目光很是平静。望着眼前这满朝文武,静静的回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御座。白玉扳指在被无声的转动着。彭冬一声。终于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倒在了中极殿内那冰冷的金砖上。朱允熥终于是有了反应:“都起了吧。”孙狗儿立马大喊道:“百官起。”中极殿内响起了一片哗啦啦的起身的动静。气氛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这让很多想要在上朝之后立马出班奏事的人,心中开始变得犹豫和不安起来。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所有人在谢恩了之后,都默默的看向坐在那张不带任何凋花的梨花椅上的朱允熥。朱允熥的目光一直在文武班列中巡视着,直到他看见一名手中抱着笏板,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的御史迈出脚步的时候。朱允熥平静开口:“昨日。”那名刚刚要出班奏事的御史,不由一愣,身子一僵,立马低头躬身退了回去。继续哼哼了一声,继续道:“昨日孤本在城中,却听闻应天城竟然出了乱子。晃晃大明,京畿之地,天子脚下,竟然出了上前学子聚众闹事,并且发生斗殴的事情。甚至是引来了府军卫平息乱子,惹出了锦衣卫拿人。你们都是我大明的肱骨之臣,是朝廷俸禄养了数十年的人,你们给孤一个说法。孤等一个说法,好给陛下还有太子那里去分说解释。”中极殿内愈发的安静起来。原本准备那此事开口的御史和言官们,更是不知接下来应当如何做了。第一次独自主持朝会的皇太孙,竟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太孙已经率先将他们要说的话给说了,这叫他们还说什么!武将那边,在经过了一阵沉默之后,突兀的发出了几道用手捂着嘴的笑声。刘三吾几乎是周身气血停滞。他不由的轻咳一声,示意那些怀里揣着奏章的官员出班。然而他刚刚咳嗽了一声。陛阶上,朱允熥便眉头一套:“刘舍人可是着凉了?孤可以免了刘舍人今日朝会,早些去太医院看看。”挤兑!赤裸裸的挤兑!然而却有让人说不出口这就是挤兑。毕竟,太孙的字面意思明明白白的就是体恤臣下的话。刘三吾那张老脸瞬间憋得涨红起来,半响的功夫才平复了下来。“老臣谢恩,然朝会乃臣下职责。”朱允熥点点头,转口道:“孤要的说法呢?”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面的詹徽眉头一挑,眼神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朱允熥。太孙这话连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问刘三吾要说法。于是,刘三吾便再次咳嗽了起来。再然后。就有人走出班列,到了大殿正中。“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有本启奏。”朱允熥立马看向对方,身子向后一靠:“说。”“臣弹劾翰林学士解缙,创办书报局,刊印邪说,祸乱天下文脉,动摇士子,危害国朝社稷。进而,昨日应天城出现千于愤慨士子,不约而同为求清视听、正本源,方才至书报局,求得邪说禁绝。因解缙纠结帮伙,前来书报局,方才与诸多本就激愤的士子起了冲突,造成斗殴之事。臣以为,昨日之事翰林学士解缙,难逃其责,难辞其咎。”朱允熥澹澹的看向对方:“何等邪说,能让千名士子不约而同的前往书报局?”当他说道千名士子不约而同的时候,明显的加重了语调。并且,不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开口解释。朱允熥便已经喝声道:“五军都督府,你们来为孤解释一下,千人能否不约而同的集合,能造成怎样的事情!”………………、求票,求千张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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