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
“去看看。”
邓铜引路,雷远当前直行,扈从们鱼贯跟随。
适才这场战斗时间虽短,却很激烈。此刻营寨中到处都有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和断臂残肢,还有折断的刀剑武器。血腥气息弥漫在台地上,就连强风都吹之不散。寨子里的老弱妇孺们都被邓铜集中到了营寨的另一头,他们聚拢在一起,在飘飞的大雪中默然看着亲人的尸体,偶尔向雷远投来仇恨的目光。
雷远已经习惯了。仇恨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通常也快。在这种世道,仇恨抵不过求生的欲望,抵不过对强者的服从本能。待到天色放晴,这些老弱妇孺和投降的蛮夷战士都会被雷远强制迁往宜都安置;两三年里,他们就会驯服成忠实可靠的编户齐民。
便如此刻,雷远已经看到稍远处有一名青袍书生,正殷勤地领着雷氏部曲们清点俘虏人数、指示物资存放的位置。这人可不是雷远的部下,显然寨子里总是有聪明人的,他们改变立场的速度永远那么快。
再走几步,就到曹军据守的高坡。
贺松正指挥着部下发起猛攻。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层层松明火把摇曳,将坡地照得亮如白昼。将士们厉声喊杀,不断仰攻上前,仿佛巨浪翻涌。坡地上方的曹军据着一道半弧形的土墙,试图以弓箭还击,可是下方贺松所部的弓箭手立即以数倍规模还射,将曹军压得抬不起头来。
待双方将要接战,攻方将士忽然将上百枚火把猛地投入土墙之内。也不知烧着了什么,土墙后的烈焰腾空而起,逼得曹军无法再坚持,只有狂吼着冲杀出来。在大雪掩映下,他们身上的甲胄泛出森寒光芒,竟然许多都是铁甲。
“果然都是精锐。”雷远颔首。
百余人的队伍,披甲率超过六成,其中铁甲又占半数。这绝对是曹军精锐。雷远麾下本部也不过如此,更多的普通将士们,能够人手一个铁盔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此番入蜀归来以后,雷远财大气粗到了自己都害怕的程度,他除了厚赏将士以外,已将大笔钱财投入在玄甲、皮甲的制造方面。前几日他部下的大匠徐说还从秭归文氏的铁场中重金招募了一批铁工,禀报说打算将水碓改造为锻铁之用,有助于快速生产铁甲。
老实说,雷远对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他只大概觉得有些搞头,便批下钱帛,让徐说慢慢去张罗。日后若有成果,当使将士们的甲胄配备更宽裕些。
();() “宗主……宗主?”正在走神的时候,听到贺松说道:“您看,将士们反攻上去了。”
“哦?”雷远连忙凝神去看。
曹军固然精锐,但贺松所部同样也是善战的劲旅。只见他们结成密集队列,以长矛大戟当先攒刺,硬生生打散了曹军的绝望进攻。当曹军后退的时候,他们又跟随追击,一路杀伤累累。曹军死伤者的血混合进地面上薄薄的积雪里,蜿蜒流淌着,慢慢冻成红色的冰。
这时候忽然蹄声大响,原本等在后方的上百骑队催马上坡,沿着坡地侧面包抄过去,同时射杀落单的曹军。
“这情形有些眼熟。”贺松叹了口气。
邓铜轻咳几声,待要说什么。雷远已道:“像是在灊山。”
“是啊,像是在灊山的那一战。”贺松紧紧握住腰间的刀柄,手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当时小将军带我们断后抵敌曹军,从六安出发时,有三百人,沿途击退了曹军数十次。等到小……等到宗主领兵来救,能战者已不过六十。小将军周身浴血,曲长刘宇、于建、侯炽,队率曹可、曹猛、雷桓、霍庆……全都战死。”
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咬牙道:“当时的情形就像这般。只不过,如今攻守异形、强弱异势了!”
那一战雷远和邓铜未曾亲见,也几乎从来不曾听贺松说起。或许出于某种顾忌,如今雷远身边的人,也很少会主动谈到那位英勇绝伦的小将军。这会儿雷远才知道,这刚毅如铁的武人心中,从未忘记那惨烈情形,也从未忘记他的故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