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朱隆德赞自成年以来,从未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流过眼泪,哪怕要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吐蕃一片光明。
然而此时,寂桑法师笑着说出来的一句话,令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悲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
寂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赞普不必如此,一切皆有定数。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吐蕃的未来一定会更加光明,所以你必须放下心中的仇恨和怨愤。从这一点上来看,大兴国师的确堪我佛之护法善神,你也应该把他看作是你的另一个老师。”
朱隆德赞满脸震惊地说道:“这……上师何出此言?”
寂桑语气坚定地说道:“因为他就是能给吐蕃带来光明的人!”
朱隆德赞似有所悟,下意识地说道:“那他何不将我取而代之?”
寂桑再次笑,手指朝着屋顶指了指说道:“既为神,又岂会因为小小的吐蕃所羁绊!”
朱隆德赞听明白了,但还是疑惑地问道:“那大兴呢?他既是上师口中所谓的神,也是大兴的国师,是否意味着他最终将推翻大兴皇权,坐上这天下之主?”
寂桑的手指左右划了两下,断然说道:“不,他不会局限在任何一个地方,也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朱隆德赞似懂非懂,此时倒是忽然想起上师说用他自己的命来换吐蕃光明,于是转而问道:“上师说,大兴国师既为护法善神,那我愿意答应他的所有要求,只要他真心护佑吐蕃,些许尊严我舍得起,上师为何要用自己的命来换?”
寂桑当即解释道:“你知道,是因为我告诉了你,吐蕃大地百万众生们要知道,同样需要我来告诉他们,众生哪有你这般智慧?所以说,我生即为假,我死即为真。不必多言,你也该回去了!”
寂桑言尽于此,朱隆德赞也无可奈何,临出门前,他郑重其事地朝着自己的上师叩道别,然后依依不舍地退出了经堂,而寂桑法师则闭目合十,鞠躬致谢!
走出经堂,朱隆德赞抬头挺胸,似乎顷刻间恢复了自己身为上位者的威严,他不再回头看经堂一眼,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了红叶寺……
不久之后,寂桑法师召集座下全部九十九名弟子,宣布自己大限将至,适逢佛祖护法善神化身使者莅临吐蕃,吐蕃因犯杀孽,致十万生命以赎其罪,寂桑弘法不周,愿随十万亡灵渡往生至西天极乐。
寂桑传佛于吐蕃,成就吐蕃佛教,如今已被赞普朱隆德赞尊为国教,他的话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来,就是全教的最高指示,众弟子无人反驳。
寂桑法师既然已经预知自己的时日无多,又无端牵扯出护法善神使者,众弟子只得正襟危坐,悉听上师进一步的指示,甚至已有负责记录的弟子备好了笔墨。
然而,寂桑指示仅一句话:“我去后,付之一炬,由芙蕖主持众僧,尊护法善神,持续渡化吐蕃众生。”
此时,坐在上的芙蕖开口道:“敢问上师,护法善神化身使者为谁?”
寂桑端坐在法座之上,宝相庄严,徐徐说道:“大兴国师者,楚良才是也!”
芙蕖一愣,沉默半晌后,这才俯身答道:“弟子记下了!”
寂桑面无异色,继续道:“我与诸位足百者之数,即刻起便同颂《往生经》不缀,过千遍者即十万。开始吧!”
……
红叶寺的诵经法会开始的毫无征兆,但持续的时间却异常缓慢,日复夜,夜继日,又复之,再复之,连续三个昼夜这才结束。
九十九名亲传弟子历经了漫长而又专注的诵经过程,偶有起身者,返回时必净手肃衣,然而寂桑法师却全程端坐,不停诵经。
等一众弟子全部诵经完毕,芙蕖再向上师问话时,寂桑法师不知何时已经圆寂,但却依然保持着端坐状态,只是眼眉低垂,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随着十万亡灵渡往生至西天极乐了。
寂桑法师圆寂,座下弟子无不心生悲切,消息很快传到了吐蕃王宫,朱隆德赞再次失声痛哭,差点连鞋子都忘了穿,急忙传令文臣武将前往红叶寺吊唁。
随着寂桑法师圆寂的消息扩散开来,更多的官员、百姓们赶往红叶寺,有人掩饰不住内心的伤感,一路流着眼泪奔向那个神圣的地方,人们仿佛已经忘了尼玛顿珠正率领十万吐蕃士兵同大兴军队在当雄草原上一句雌雄。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当寂桑法师的大弟子芙蕖向所有人通告上师圆寂之前的预言时,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不可思议。不过,寂桑法师德高望重,又是当着所有弟子的面郑重其事地宣布,因此不可能作假。
护法善神,大兴国师居然是寂桑法师口中的护法善神的化身使者?并且要给吐蕃带来光明?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以芙蕖收的法师弟子们,已经开始准备,遵循寂桑法师的遗愿,将他的法身付之一炬。
这个时候,朱隆德赞望向寂桑法师的真身,心中涌起浓烈的不舍之情,他断然站起身,对着芙蕖一佛门礼仪称呼道:“芙蕖师兄,可否不要烧掉上师的法身?你看上师宝相庄严,圆寂之后仍不忘度我吐蕃亡灵,就让我们为他修建一座真身灵塔,让吐蕃百姓世代供奉吧!”
朱隆德赞说的真切,芙蕖和其余弟子也都意动了。细说起来,朱隆德赞虽是吐蕃赞普,但是芙蕖他们全都知道,上师生前也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子看待的。再者,赞普话给上师举行塔葬,实际上也有利于吐蕃佛教后续的传播,也算执行了上师的遗愿。
犹豫一番后,作为寂桑法师亲自选定的红叶寺主持人,芙蕖在获得师弟们的点头示意后,朝着朱隆德赞鞠躬致意道:“如此,有劳赞普师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