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冲出几十里后,刘陵这才翻身下马,蹲在地下大哭。天地之大,竟没有她容身之地。如今,她该何去何从?
本来,她下定决心要和郭解私奔的,但如今,郭解已有家室,她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三口的宁静。难道只能回到长安,继续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甘做父王的工具?
天空逐渐暗淡,临近黄昏,刘陵不敢停留,继续前行,终于赶在日落前抵达了平阴。歇息一晚之后,刘陵一路向西,返回长安。
二月中旬,刘陵抵达骊山脚下的新丰,这里距离长安不过二十余里,只需一个时辰就能入城。但是,离长安城越近,刘陵越是放慢了脚步。
初春二月,绿色的麦田随着柔和的暖风此起彼伏,看得人心旷神怡。忽然,从麦田中传出一阵呼喝声,随后冲出一只野猪,背后有十几个人在追赶。
刘陵停下脚步,微微蹙起了眉,哪里来的纨绔子弟,竟随意践踏麦田?刘安为了安抚民心,对属下管束极严,从不允许他们践踏良田。在刘陵印象里,曾有一名卫士因为不小心践踏了麦田,被刘安赶出了淮南王府,然后赔偿农民一整块地的损失。
正当刘陵感叹京畿的治安都如此混乱时,她蓦然发现追逐野猪的众人中,领头者竟是汉武帝,后面似乎还有严助。刘陵大吃一惊,赶紧藏身于一处房屋之后。
幸好,汉武帝全神贯注的只为那头野猪,根本没注意到刘陵。
不一会儿,在众人的围剿之下,野猪去无可去,只好掉头向汉武帝冲来,跟在他身后的李当户大喊:“平阳侯小心!”
哼,自己出来祸害百姓,还让平阳侯背锅,真乃无道昏君!刘陵心中暗笑。
汉武帝哈哈大笑:“来得正好!”气定神闲的从腰间拔出佩剑,对准野猪的脖颈猛的刺了下去,一道血泉冲天而起。野猪没有当场死亡,又奔跑了几百米,最终血尽而亡。严助和李当户齐声叫好:“平阳侯好身手!”
正在此时,附近村庄的百余百姓拿着锄头、锹、镐等农具将汉武帝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老农民声泪俱下:“造孽啊,造孽,麦苗践踏成这样子,让我们怎么活?”又对旁边的一个小伙子道:“快去报官,绝不能让他们跑了。”小伙子应声跑开。
还有一些年轻人压不住火气,直接骂道:“果然不是好人,前几日看你们在山上到处转悠,如今竟然祸害庄稼,还有王法吗?”
汉武帝有些尴尬,又不想亮明身份,严助硬着头皮打躬作揖说好话:“各位父老,实在对不起,不管损失多少,我们照赔。”
老农民不依不饶:“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但这是粮食啊,糟蹋粮食是要天打五雷劈的。今天,你们不仅要赔,我还要告官,一定要让你们吃点苦头,长点记性。如果官府不管,我要向皇上告状,请皇上做主。”
听闻此言,汉武帝一脸尴尬,刘陵躲在暗处一阵好笑,果然是昏君!
严助连忙掏出几块金子,躬身道:“这些黄金足可以赔你们好几年的收入了,父老乡亲,先收下吧,我们下不为例。”
几个年轻人接过金子后,很想放过他们,老农民不乐意了:“黄金能吃吗?别以为给点黄金就能赎你们的罪,今日必须给个说法。”一些年长的也都在附和。
僵持之际,官府终于来人了,是新丰县尉,自然不认识汉武帝。听那些农民讲述之后,新丰县尉大怒:“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如此无法无天!你们是什么人?”
看到官员,严助反而不怕了,悠然道:“我们是平阳侯府的人,甘愿受罚。”
没想到,那位县尉根本不领情:“不管你是什么侯,践踏良田都是大罪,走,跟本宫去衙门。”
严助大怒,很想发火,汉武帝拦住了,躬身对新丰县尉道:“大人说的对,是我们错了,就去官府走一趟吧。”
新丰县尉一看汉武帝器宇不凡,语气有所缓和:“好,你就是平阳侯吗?下官得罪了。”
汉武帝乖乖的跟在新丰县尉后面,严助和李当户则跟在汉武帝左右。见此情景,围观百姓爆发出阵阵掌声:“好,做得好!果然是不畏权贵的好官。”
人群散去,刘陵也没了兴致,骑上马直往长安而去,旅途劳顿,她最想做的就是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新丰县衙内,严助偷偷的将那个新丰县尉拉到一边,向他表明了身份。新丰县尉大吃一惊,赶紧屏退众人,将汉武帝请到上位,跪地道:“臣不知陛下驾到,有所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汉武帝并没有生气,而是走上前,亲自扶起了新丰县尉:“你做得不错,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来人啊,赏十金。”
严助应身而出,从随从手中拿出十金,交到他手里,嘱咐道:“下次看到皇上,不要如此鲁莽。”
新丰县尉一愣,随即沉声道:“启禀陛下,这位大人此言差矣。臣以为,即使贵为皇帝,也不能随意践踏良田。”
严助大怒:“放肆!皇上面前竟敢如此说话!”
汉武帝脸色一沉:“严助,住嘴!身为朝廷大臣,见识还不如一个县尉,朕都为你感到羞耻。”严助悻悻而退。
忽然,新丰县尉跪倒在地:“臣今日得见陛下,心中有一言,想一吐为快。”
“但说无妨。”汉武帝和颜悦色道。
“最近一个月来,京畿良田多处被毁,臣恳请陛下不要再在良田中打猎了。臣听说,每次良田被毁,都有人几倍赔偿。但黄金是不能吃的啊,国家的钱再多,如果没有粮食,终究有损国本。臣肺腑之言,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治罪。”
汉武帝先是一愣,继而面有愧色:“你说得对。朕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做这种蠢事了。”
新丰县尉大喜:“谢陛下,陛下如此宽宏大度,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不,是天下百姓有你这样的好官,朕才感到幸甚。”
自此以后,汉武帝果然减少了打猎次数,即便要打猎,也大多在上林苑内,绝不打扰老百姓的生产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