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韶道:“此事我会查清楚,如今……”他看向怀中的蒋阮:“你来看看她吧。”
他松开手,蒋阮之前被他哄着已然稍稍平静一些,至少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是还是一副十分惶恐凄厉的模样,仿佛经历了什么极度绝望的事情。
萧韶一让开,蒋信之便上前将蒋阮搂住,蒋阮双眼已然红肿,蒋信之虽然之前回答了萧韶的问题,此刻一见此情景还是满心疑惑,当下便急忙问道:“阿阮怎么会变成这样?”
“误打误撞,如今她的心魔已生。”
萧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却能让人感觉到那平静话语中含着的淡淡怒意。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蒋阮:“这就是她的心魔。蒋信之,她日日都沉浸在这样的惶恐之中,我无法了解,你也不明白,但是有些事情,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似是轻轻颤动一下,语气毫无波澜:“你的妹妹,弘安郡主,并不如表面上看的这般无惧。她日日都担惊受怕,只是你我都不知道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推门走了出去,只留下蒋信之一人呆在原地。
怔了片刻,蒋信之似乎才明白过来,他低头看向蒋阮。蒋阮浑然不觉,即使是蒋信之就在身边,她的目光却是透过蒋信之仿佛在看别的什么东西。蒋信之注意到她的小手指,深深的弯起包在掌心里,蒋信之登时便眼圈一红。蒋阮小的时候胆子很小,但凡是极度害怕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做这个小动作。后来蒋阮从庄子上回来了,她聪明镇定,胆大利落,似乎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也再也没有见她做出个这么个动作。原以为是她不再有害怕的东西了,也不再保留这个习惯了,可今日一见,原来她从来都还是原先那个小女孩,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妹妹陷入如此境地?萧韶说的话如一记重锤重重捶打在他心上,蒋阮日日夜夜都沉浸在担惊受怕中,而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蒋信之一咬牙,狠狠地一拳捶向床头。
床头上的花瓶应声而碎,血慢慢的从指缝间溢了出来,蒋阮身子一颤,蒋信之看向她,她一把抓住蒋信之的手,嘴里喃喃道:“流血了,大哥流血了,大哥死了……大哥战死沙场,哥哥不是战死沙场,他是被人谋害的!哥哥!”
她本来平稳的情绪陡然间激动不已,双目泛出疯狂之色,然而口口声声都是蒋信之。蒋信之虽然对她的话并不明白,闻言却也是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蒋阮抱进怀中,仿佛多年前安慰小妹妹一般,轻声道:“阿茹,大哥好好的,大哥不会抛下你,你不要怕。我哪儿也不去……。”
夜里寂静,兄妹两人的动静便是想要忽略也不成,听在门外众人的耳中自是清晰不已。露珠捂住嘴,眼眶里蓄满了泪,小声道:“我从来不知姑娘心里如此苦的。”
自她在庄子上跟了蒋阮开始,蒋阮从来没有表现出苦的一面,她有自己的心思,但所有的情感里,唯独不包括脆弱这一项。
锦二拍了怕她的肩:“少夫人性子坚强,会好起来的。”
天竺归然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屋里。她曾佩服那屋中女子的坚韧和手段,想要努力成为和她一般强大的人。如今陡然瞧见蒋阮这般的模样,天竺也困惑起来。
“她一定受过很多的苦。”
林管家突然道,众人难得见他如此正经的模样,都纷纷转过头来看他。林管家站在屋外,一双精明的眼睛此刻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飘过,竟是一瞬间显得沧桑而怆然,他道:“心智手段异于常人,并非就是天之英才。但凡只是年少时期忍常人不能忍方得知。她手段如此了得,有未曾惧怕过某事,必然是因为,早在很久以前,她就经历过非常绝望的时刻了,无心之人,必然曾经被人伤过心。”
被人伤过心么?众人又齐齐看向屋里那一双灯下剪影,女子似乎极为难过,那摇晃的灯影中,肩头孱弱的出奇,实在是教人心中不忍。原先以为分光而冷淡的人,原来内心竟是如此痛苦。一时间,对于这个王府未来的女主子,大家的心中便又多了几分痛惜。
“主子去哪儿了?”
锦三往周围瞧了一转,萧韶出屋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锦四一愣:“糟糕,主子不会冲动之下直接去找蒋丹了?”
众人面面相觑。
……
年关以至,即便是宫中也是热闹非凡,处处都开始置办新年要用的东西。加之这几日天气有好的很,即便是小雪,日头总是又可爱的,皇帝龙颜大悦,宫里一众妃嫔都高兴,主子高兴了,底下的下人们自也是有好处的,一时间皇宫里一扫之前的郁气,变得开朗而活泼。
宫中一隅,明月正服侍着少年用早膳,宣沛方起身,这少年如今颇得皇帝看重,即便是宣离和宣华在他面前也并不能强出多少,朝臣虽然觉得押宝押在毫无背景的十三皇子身上有些犯险,看皇帝的态度却又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十三皇子宣沛熟读四书五经,策论又写得好,就连一向严苛的太傅柳敏也对他赞不绝口。他又不恃宠而骄,即使如今年纪尚小,对朝中之事却颇有见解,皇帝每次拿朝中公务来考他,宣沛也能说出好几条不错的想法。
如今天色才刚刚有些泛白,他便早已命人点灯,随便吃了几口早膳,梳洗好后自个儿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摞经史。他总是这样,鸡鸣时刻就起身,众人只看得到他人前风光,却不见这少年私底下下的苦工。他从不与人说道这些,明月却暗暗心惊,呆在宣沛身边越久,她就越发觉得这秀气美丽的少年实在是不可思议。年纪小小,却懂得韬光养晦,自制力好的惊人,几乎不需要别人提醒什么,他总能准确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并且为之努力。就连皇帝对他的好感,也在宣沛的一步步计划之内。譬如此刻,如今的苦读,也不过是为了在皇帝出新的问题前,他能对答如流。
宣沛已经坐到了桌边,明月起身收拾残留的碗筷。不想才收到一半,便听到外头宣沛的另一个贴身侍女朝阳慌乱的声音:“萧王爷,您怎么来了?殿下还在休息,您……”话音未落,便听到门“砰”的一下被人推开,一身黑衣的青年就站在门口,目光冰冷,神情却有隐隐憔悴之意。
朝阳奔了进来,看着宣沛有些害怕:“殿下,奴婢拦不住……”
宣沛虽然平日里看着十分好说话,似乎也没有对自己的下人说过什么重的话,然而一旦惹怒了他,下场总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所以朝阳平日里虽是笑眯眯的,对待这个主子却是十足的尽心尽力。朝阳的话倒是提醒了明月,她本是萧韶安排到宣沛身边的人,说起来萧韶才是他的主子,宣沛平日里用她倒也用的顺手。此刻,她断没有去拦住萧韶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