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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第五回(4)
世良先笑着,然后放下手里提的篮子,抱着拳头作了两个揖,笑道:"我们是乡下来的,这里还有周高才老爹带来的一封信。”
那门房道:"哦!你是潜山田庄上来的,今年来的怎么这样早?”
世良笑道;"不。我这里带了一封大老爹的信来,我这里还有……"他说到这里,感觉到有些说不出口,向篮子里的东西看了一眼,门房道。”
你这些东西,莫非是带来送礼的?乡下人倒有个意思。哈哈!”
周世良听了这话,不知道人家是好话,还是俏皮话,只是站定了,嘻嘻的笑着。计春虽然年纪小,究竟肚子里念过几旬书,见父亲僵在这里,不能完全坐视,就抢上前一步5迎着那门房笑道。”
我动问一声,这里孔老爷在家吗?”
那门房向计春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这年纪大的甚么人?”
一旬话还未说完,外面有了桥滴滴的声音喊着道;""黄老四!黄老四!快来,快来把东西拿了去。”
计春看时,门口来了一辆漆黑油光的自备人力车,车上坐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穿了一件谈绿色的绸衣服,乌缎子似的头发,分着梳了两个圆髻,身上长长短短的纸卷,大大小小的纸包,却堆着很高。那门房走了过去,将东西一齐拿着,向重门里后进房子提去,门口还站有两个乡下人,他就不大理会。这女子走下车来时,露出脚上一双长统的肉色丝袜,白缎子鞋上大红丝线绣着大朵子的花,走过人身边,一阵香凤扑鼻。计春是个乡下长大的孩子,那里见过这样艳装的女子;尤其是肉色袜子象是人光着大腿;白色鞋子,平常人家不带孝是不穿的,城里人却在上面绣一朵红花来穿着,这都是生平所未曾见过的事。只是自己在乡下的时候,脸皮就十分嫩不过,如今到了城里头来,见着城里的女子,那里还有抬眼看人的份儿。因之微低了头,闪到一边不敢作声。那姑娘例偏是不怕人,看到路当中放了一只大竹篮子,篮子里有一个大粗草纸包,两个蓝布袋,其余便全是大红辣椒;她弯着腰检起一只辣椒看了一看,笑道:"这辣椒很好,是乡下带来的吧?城里现在还吃不到呢。”
世良弯着腰笑道;"是的,小姐!我们是乡下带来的。”
那姑娘将那红椒丢下,也没有问下面一句话,竟自走了。计春当她弯腰向大篮子里去检东西的时候,见她那只手臂,真个雪藕也似,他心里就想着:城里的姑娘,究竟是比乡下姑娘好看得多。第一,就是这样白嫩的皮肤,在乡下是不容易找出来的。计春在这里想着发呆,世良也在这里想着发呆;他想着:刚才和那门房谈了一阵子,还没有归到正题,看那门房,有些拿乡下人开心的样子,自己究竞还是跟着向下说,不跟着向下说呢?跟着向下说,又怕碰那个门房的钉子;不向下说,难道就这样回去不成?计春在一边也看出了父亲为难的样子,便道;"爹!等那个门房出来了,我们拿出信来,和他直说就是了。”
世良踌躇着道;"我倒有些后悔。人家这样有钱的人家,我们送一些土货给人家,恐怕人家不欢喜,我想不如把这个篮子提了回去,明天再来罢。”
计春抬头看看,这个人家砖墙,高到三四丈,是乡下不容易看到的一幢房屋,看看重门里面,那正屋大柱子落地,配着红色的雕窗,这个人家的富丽,可想而知。据自己在书本上得来的知识,有钱人家,吃的都是珍馐美味,那个要吃乡下人的芝麻炒米粉,拿回去也罢。父子两人站在大门口没有主意的时候,那门房带一个中年妇人出来了,据世良每次到省里来的经验所得,知道她是一个女仆。她一直向这里走来,向篮子里望着,问道:"乡下人!你这红辣椒卖的吗?我们小姐愿意多出几个钱买下你的来。”
世良不知道这小姐究竟是这家什么人,就扬着头发短桩子,微微的笑道:"这个我是由乡下带来送孔老爷的。”
女仆向门房笑道;"这倒来得巧,小姐想醃大柿子椒吃,就有人送。喂2乡下人,篮子里还有两个破布袋,快拿了出来。”
第26节:第五回(5)
周世良笑道;"不!那也是送这里孔老爷的。乡下人送点上东西,不值什么。”
公仆听说,提了篮子,就向里面走。那门房连连招着手笑道:"喂!喂!喂!你不要糊里糊涂,就把东西拿走,你也要打听打听,这送礼的姓甚名谁?”
那女仆笑着放下篮子道;"乡下人!你有名片吗?”
那门房不由哈哈笑道;"乡下人不但有名片,还有一品老百姓很长的履历片子哩。”
计春一看,这是一个机会,就迎着上前道:"我们倒是带有一封信,请你带进去罢。”
世良急忙中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在身上掏出那封信来,双手递给了女仆。女仆点着头道:"你既是有信的,站一会儿,等个口信罢。”
于是提着篮子走了。世良到了这时,信送进去了,东西拿走了,向那门房,已是无话可说,站在院子里只管搓那两手。门房看他那种窘相,本想和他说两旬开玩笑的话,可是看那样于,又似乎是主人庄子上的人,侮辱自家人,怕是让主人翁知道不高兴,也就在口里伤了一截烟卷,望了他们发着微笑。过了一会子,那女仆走了出来了,向世良招着手笑道:"你送的那些东西太好了。”
世良听到,以为这是一句挖苦话,把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心里也就砰砰乱跳,望了人家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女仆笑道:"真话。我不和你开玩笑,我们老爷看了你的信,非常之欢喜,说是让你进去当面谈谈。”
周世良听了,心里自然是欢喜;可是也就同时感着了恐慌,自己见了乡下大老爹都有些心慌说不出话来,现在要去见城里的老爷,这焉有不着慌之理?因之抬起手来,只管搔着自己腮上的短茬胡子。女仆道:"去呀!不要紧的,我们老爷,也是你们同乡呀;他为人很和气的。”
世良望了计春笑道:"我们同路去呢,还是你……?不,还是我们一路进去吧。你也知道的,我见人是说不出话来的呵。”
计春便走了上前,跟着父亲走,低声道:"你不用作声,让我去跟他们说话就是了。他问我们一句,我们答应一句;凡事都照实说,这也没有什么为难的。”
说着话,他两手扯了他的衣襟,又微微的咳嗽着。他们跟了那女仆,也不知穿过了几重院落;正走路间,却听得身边噗嗤一笑,回头看时,乃是刚才进来的那位漂亮姑娘,打开窗户,坐在横窗的一张桌子边。她手上捧了一只雪白细瓷花碗,用一只小银匙,在那里挑芝麻炒米粉吃。她吃这种干粉大概吃得太急了,呛了嗓子,于是笑将起来。计春匆匆的看了一眼,怕是犯了什么规矩,依然低了头再向前面走。到了一个客厅里,只觉那屋子里陈设,象平常在图画里看到的那样富丽,脚下踏着地皮,也是软绵绵的,低头看时,才知道地上也铺了厚被单子一样的东西。转过了客厅,旁边有一间房,一张横桌子边,有一张圆桌,上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先生,他口里衔了一枝比指头还粗的黄色香烟,微昂着头,看了人进来。他穿了一件蓝绸长衫,由里面向外卷着袖口,露出里面小衣的袖子,赛似银子。他胖胖的一张圆脸,两腮上的肉,向鼻子边直拥上来,浓眉倒配着小眼睛;笑起来,鼻于边两道沟纹,眼睛合成一条缝,倒真个有些象庙门口那大肚罗汉。世良父子两人进来,世良抱了拳头就打着拱;计春一进门,老远的就是一鞠躬,快走到桌边下了,又微微的一个鞠躬。孔大有两手捧着水烟袋,略微起了一起身,点着头道:"请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