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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将老牛栓好了,自己推着板车过来,男孩从坑里爬上来帮忙,愣头愣脑地喊:“师父。”
沾着干涸血迹的大手把他推远了点:“舅舅来,你别沾手。”
男孩两只手放在身边,不动了。
他看着刽子手把这个穿着囚服的肉块放进土坑,带回来的头拼上去,白方巾缠在脖子上,衣服也尽量整理了。
“大人,头就在脖子上,您起身扶着点,不怕找不到去下边的路,走好。”
铁锹掀起泥土,渐渐将那位“大人”掩埋了。
男孩蹲在边上看,突然指着下面说:“他的眼睛睁着呢。”
刽子手说:“大好人,被冤枉死的,死不瞑目。”
乌鸦站在枯树桠上叫唤,呱呱哑哑的,男孩打了个冷战,刽子手于是加快了动作:“马上弄好,我给你捎了件新棉衣,回去试试。”
他干活不方便,就将背上的刀取下来放在地上,男孩换了个位置,蹲在刀旁边看着他干活。
乱葬岗在半山腰,山脚下有三间挤在一起的茅草房,那是他们的家。
回家的路上男孩才又开口:“师父,您为什么要砍好人?”
大汉沉默很久,男孩却不知他默然的理由,继续说:“您说过刀下只斩恶人,带回来的恶人只管被野狗吃了、烂了也不会管,但是我挖了很多坑,埋的都是好人。”
乌鸦的叫声阴魂不散,似乎从乱葬岗追到了山脚下,刽子手一向身体康健,此刻却觉得有点冷,不知道是心冷还是身体冷,总之他觉得有点头疼。
但是这个问题他必须回答:“小郁,假如你以后继承我的衣钵做个刽子手,那我希望你时刻心怀愧疚之情……舅舅砍了很多好人,他们本身无罪,就算来索我的命我也认了,是我做错事……”
他煎熬起来,“舅舅没用,因为自己不想死,所以只能按照上头的命令砍杀他们……如果有的选,舅舅希望小郁做个能自保的普通人,行事坦荡,问心无愧就好。”
小郁的肩膀还很单薄,他看着刽子手的眼睛,又回头看乱葬岗的方向,似懂非懂地说好。
已经是十来岁的男孩模样,却仍然纯稚如初生。
新衣服很合适,刽子手知道很快就又会变得不合身。
这孩子长得太快了,从福州带回来的时候他不过才是个奶娃娃,乱葬岗连杂草都难养活,这个孩子却一天一个模样,白饭咸肉配野菜喂了四年,已经长成了能拎着铁锹挖墓坑的半大孩子。
是夜,刽子手喝了一碗凉茶,仍然浇灭不了心头的惶惶不安,在油灯下拿细布擦拭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