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郁已经睡着,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以飞快的速度长大,衰老,然后死去。
其实这样最好,刽子手可以带着曾经养过一个妖物般的孩子的秘密死去,不必担心被发现之后承受的后果。
他最怕的是小郁会像说书人讲过的妖物一样,长大成人,然后容颜不改地活很久——这不利于小郁平稳生活,一旦被发现,他一定会被杀死的。
夜灯悄无声息地燃烧许多叹息,厚重的黑色大刀被放在刀架上,刽子手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满怀心事地睡去。
月光洒落一室清辉,木质的刀柄抽出嫩芽,虚无的,柔软的,像是一双努力挣扎的小手,要从刀柄里脱离出来,可惜暗红色的物质从刀身蔓延追逐过去,将可怜的嫩叶拖拉硬拽,塞回了刀柄。
冬天还没有结束,刽子手病了,一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头疼脑热,他照旧行刑,敛尸,穿梭于生死边界,独自抚养生长速度很快的小怪物。
草长莺飞的时候,边关战事接连失利,听说北狄人的铁骑已经迈入大半中原,而盛京仍然在举行“花容盛宴”,晟朝君主杨集从盛宴中挑选美人夜夜笙歌。
与此同时,每日需要拖出去砍杀的臣子更多了。
原本在很远的地方才会有的疫病悄悄降临在盛京,第一颗发芽的种子是刽子手。
曾经结实有力的臂膀抬不起黑色的砍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像一具象征着不详的骷髅,举起代表君主暴政的利器,将竭力想要改变亡国命运的忠臣良将一一斩杀。
夜里更加睡不着觉,他良心难安,面白如鬼,终于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再也爬不起来床。
他早前已经和牢狱那边说过不干了,要带外甥回乡种田,那边的大人却说要再干一段时日方便他们找新的刽子手来顶替空缺。
今天是最后一天。
“咳咳咳……小郁,你且盖住头脸,去城中替舅舅告个假……咳咳咳千万不要、咳咳!不要多留!”
不过几个月过去,半大孩子窜高了身量,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穿着舅舅的衣服,手长脚长,有着去做工会被人抢着要的结实身板。
小郁戴上斗笠,披上一条薄围巾遮挡下半张脸,衣襟里藏着家里仅有的几枚铜板,背走了那把大砍刀。
为了给刽子手看病抓药,他是打算卖掉这把刀的。
此刀甚好,没有豁口,刀柄是名贵结实的木料,刀身熔了也能打出精美的物件。
可惜没有人要。
“走吧走吧,若是普通的砍柴刀我也就收了,可我见过这把刀的厉害呢,”铁匠铺的老板心有余悸道,“一刀下去干脆利落,人头滚落不知几何,这刀喝饱了人血,收来不好随意处置。”
“那还有什么地方能收这刀?”小郁藏着脸,声音也压低,“我舅舅病了,今日不卖刀换钱就要断药,会死人的。”
“恐怕没有了,”铁匠将他送出去,挥挥手示意别挡着自己做生意,“你若是做学徒我这里倒缺人,工钱日结也没什么,但听你之言,你家里人等药救命,还是尽快回去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