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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的焦躁,不忿,不甘,却被如流水般涌入的灾民磨平了。
原来,他也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候。
再次的相见,他的心早已在三年避无可避的天灾中沉淀、平静。
看着面前的帝王,他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天下。
冲出去为皇帝护驾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觉得,那个人不能死。至于为什么不能死……因为他是个好主子,好皇帝?还是因为……自己不能再一次看着一个留在心里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子房,好像自从我们相识以来,我总是拖累你。当时在项王军中也是,如今在这里也是。”
张良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晌却忽然开口:“你这么傻,我怎么忍心丢下你?”
他一怔,刚要反驳,却听张良幽幽地接了一句:“可是你骨子里在意的,却都是些廉杰骁悍的人物。被你在意上的人,你唯愿助他实现功业,却总能忘记他如何待你。你就好像一个画师,看见材质优良的画布上画了一半的画像,总是想将他补全,也不管人家给了你工钱没有。”
他有些恍神,连张良离去都没有发觉。
等他回神,只剩摇晃的门帘,兀自低垂。
第五十五章定情
我推门而入,只见他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靠在床头,散发披在双肩上,看上去有股说不出的风情,带着点颓丧。
听见门开阖声,他只是抬眸静静地望我,瞳仁黑寂。我坐到他的榻侧,叹了口气,我细细地望着他这张很久不曾见到的容颜,不禁伸手抚了上去,勾勒着他的面容,他轻轻地侧头闪避开来。
我微微一笑,也没有强求,只是又伸手牵出了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看着屋内墙壁发怔。
我的目光落在他肩上的发丝上,缓缓地开口:“十年了……”
我叹了口气,握紧了他的手:“从你和朕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十年。朕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样子,那个时候朕心里真心敬重你,倾慕你,朕那时候想着,你能给朕当太傅,是朕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也年少过,朕也是,你可曾知道,年少时候倾慕的人,会让人记一辈子,无论什么时候,心里最深的地方,总还给那人留了一块地方。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朕心里这块地方,却给你留了下来。”
我说着,侧身去吻他的脸。他似乎怔了一下,还来不及避开,我的唇便就缓缓地移开了。
我并非需要为我年少的那些荒唐事正名,但我需要给他一个理由,一个随我回长安的理由。
情也好,义也罢。他既然在天下人面前救了驾,我便不愿对他用强了。
看着他微颤的睫毛,我从后面抱住他,将手环在他的身旁,哑声道:“可是你不一样,你年少的时候,朕还不识得你,你也不识得朕……朕一直在想,朕那个时候都把心掏给你了,你却看也不看一眼……”说着我有些寂寥地笑了笑:“子房走了,朕本以为,你会跟他一道走。”
散发垂在他的耳际,他闻言一怔,没有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起身坐到他的床尾。轻掀开被子,在将他赤裸的右足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温暖的双手捂住手中因脚筋堵塞,血脉不通所致的冰凉。
“冷么?”我轻声问道。
半晌,他忽然抬眼看我,淡淡地道:“皇上希望臣跟张良走么?”
我沉默地看着他。其实……他若真是走了也好。果真如此,我便再也不用考虑除掉他这样伤神的事了。
但若是他走了,定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让他活在我的视线之外,也许并没有让他死在我的视线之内,来的轻松,来的幸福。
将他的苍白的脚在宽袖中捂紧了,手掌中的热度一点点地传了过去,我终是叹了口气,打破沉默:“从前有些事情,朕如今想想,真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朕如今知道做的不对,就怕你心中惦记着,不愿跟朕一处。但这十年的情分,早就在朕的心里扎了根。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朕。朕舍不得你,怎么会希望你走?”
我将掌中渐渐捂热的脚捧在怀里,他轻垂着睫毛,目光怔怔地落在我捧着的双足上,他没有推拒,面色上也没有不适,似乎一个皇帝给他揉脚,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上次他来长安的时候我便发现了。那时他也是这般,我半跪在地上给他洗脚,他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惶然,从前我尚且以为他在掂量我,我四面楚歌,的确需要他的相助。却没有想到如今,我已尽掌时局,他仍是这样的态度。思及此处,我不禁苦笑。
也许张良说的不错,他一直,都是一个真性情的人。从前他的执拗和真对我是威胁,因为我立足未稳,尚且要乞仰父皇的鼻息。
可是如今他若真有这份真性情,对一个帝王来说,却是最珍贵的东西。他不再有滔天的权势,他不再有赫赫的兵权威胁我,却仍愿意用他的执拗和真对待我。
捂暖了他的脚,见他苍白失血的面色也渐渐回了红,我温和地看着他道:“让朕看看你伤在哪里了,好么……”
他只着了单衣的身体,不像平日里嚣悍。虽然神情还是泠然,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没有血色的脸看上去有些脆弱。
他听见我的问话,皱了眉头,似乎并不情愿。我不以为意,仍是伸手去解他下腹的衣扣。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低声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