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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行走的人很少,几乎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极少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路上有一位妇女涂了口红,好几位路过的行人朝她恶狠狠地瞪过去,她甚至听到人们议论这是“好莱坞作风”。
老板的小儿子,扎乌里赫夫人的侄儿汉斯给他们端咖啡和其他东西——这个十来岁的孩子成为了这家店中唯一的酒保。
“其他人呢?”希尔维娅问起这个孩子。
“他们都去前线了。”汉斯道,一提到前线,他的声音就变得低沉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很低落。
“给我们去拿吃的吧,亲爱的。”扎乌里赫夫人对他说。于是这孩子点了点头,跑开去了。
希尔维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怎么了?”
“他在学校里有一群很要好的同学,其中有几个人要上前线去了。”扎乌里赫夫人轻声道,“您知道我的孩子们也死在战场上。他正在为他们担心呢。现在的征兵年纪放低了不少,一旦高中毕业,就能去前线了。唉。。。。。。难以想象这场战争要什么时候结束。”
施季里茨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杯子。希尔维娅也只得把目光瞥向别处,他们都知道,前线的战斗绝没有纳粹宣传中的那么顺利。不然为什么前线总是在向德国靠近呢?
某种意义上说,希尔维娅已经能够看到战争结束的时间,但它就像地平线上的太阳,在那之前,黑暗依旧笼罩着整个苍穹。
不过,在山间别墅中极少能感受到这种战争的氛围,唯一能提醒他们身在一场战争中的元素就是被涂黑的窗户和上面的米字型胶带——涂黑是防止敌方飞行员看到灯火进行轰炸,米字型胶带则是避免爆炸的冲击波将其震碎。
希尔维娅把大部分时间放在研究那份报告上,她实在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因素影响了纳粹在民间的支持率。那位名叫保罗·雷克策的军官的数学功底是十分扎实的,他的数据和报告写得非常详尽。
有的时候,她也会施季里茨讨论其中的问题,这种讨论是纯粹思想领域的交流,和现实的政治情况关系并不大。她指出一两个数据的问题:“为什么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的储蓄率降低了?我看不懂他做的这个标记。”
“哦,这是通行标记。表明这里有其他因素影响。我们之前遇到过,如果某地的一个银行,储蓄率一直非常稳定,但某个周末,该行储蓄率突然下降了。因为那个周末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所以人们都呆在了家里。”
希尔维娅道:“现实远比统计模型复杂多了。”
“当然。而且数据本身就具有滞后性,搜集上来的数据也会有小部分的偏差。不过,样本的数量足够大的时候,偏差会相对减少。总而言之,虽然数据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分析者的解读,如果分析者没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是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的。”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在数据上写‘我不相信’?”希尔维娅问。
施季里茨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工作习惯,有很多数据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就肯定是地方的数据出了问题。”
希尔维娅笑了笑,施季里茨说得非常轻巧。但实际上,她很清楚,这些信息和数据的体量巨大,真假莫辨。施季里茨凭借直觉直接判断,而且他往往都是对的——这需要长时间的磨炼才能成功。
希尔维娅很喜欢这种探讨和交流,那让她想起在大学里的时光,纯粹的思想层面的交流——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忧愁,更别说什么正在追捕“七月密谋”分子的盖世太保了。
九月份的第二个礼拜二,施季里茨早早地回到山间别墅:“希娅,我们今晚出去吃饭好不好?”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要上楼去换衣服。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打扫和整理整个别墅是一项颇为劳累的工作,这种劳累下连一日三餐都显得更加繁琐了。即使是她这样一个喜欢做饭的人,也开始期盼着出去吃饭。毕竟他们总不可能雇一个女管家或者女仆,这样太危险了。
施季里茨喊住了她:“你有那种贵妇人的网纱帽吗?能遮住你的面容的那种。”
希尔维娅想了一下,她确实带了一两顶那样的帽子去修道院,以预防突然有什么重要的宗教人物大驾光临,比如地区主教什么的——其中的一顶在她被逮捕的时候丢在了教堂的地上。
那是一间规格中等的餐馆,在这里吃饭,既不会失却身份,也不至于遇见熟人。八音盒的声音取代了钢琴声在餐馆中环绕,侍者也是个半大孩子,颇为沉默,他点完菜,就飞快地从他们桌边溜走了。
希尔维娅和施季里茨简单地谈着最近柏林的情况,施季里茨话并不多,这倒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希尔维娅也没有多想。
直到他们回到车上,施季里茨沉默地发动了汽车:“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希尔维娅从后视镜里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怎么了吗?”
注意到她的目光,施季里茨把眼神挪了开来,轻声道,“我的工作要求我最近经常去那里。今天,冯·德·舒伦堡伯爵请求我带你去见他。他的身体最近虚弱了不少。所以,我代替你答应了他。”
“冯·德·舒伦堡伯爵被捕了吗?”希尔维娅很惊讶地看着他。
施季里茨点了点头:“他们在戈德勒博士随身携带的名单上发现了伯爵的名字,他被任命为外交部长。希特勒为此很愤怒,因为他前几天才召冯·德·舒伦堡伯爵前往他的狼穴议事。冯·德·舒伦堡伯爵被立刻逮捕,他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被带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