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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阿兄饮些蜜水驱除酒意,便洗漱休息吧。”荀柔控制住自己莫名的情绪,“阿兄要同我一道回京么?”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弯起唇露出一点微笑,“军营内起得极早,也不知兄长是否能习惯。”
荀彧回以微微一笑,“如此,彧便领教了。”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才缓缓起身,接过奉来的蜜水,站着慢慢将一盏饮尽,然后配合侍从摘下冠带,氅衣,印绶。
荀柔卧回绵褥中,侧身躺着,目视着堂兄更衣盥洗。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盖过了先前梗揪的情绪。
这好像还是第一回,堂兄用他的物什,他还在一旁看着堂兄梳洗。
幼时被父亲寄在伯父家,他倒是常受堂兄照顾,用堂兄的东西,还穿过堂兄的旧衣。
有点新鲜,又有点高兴,又有点紧张。
荀柔不由自主想说话,“还是阿兄知我,这一路上,但凡见着人,都会问陆伯言,我可受够他们聒噪了。”
荀彧揭开脸上微凉的葛巾。
他原本侧身避着荀柔方向,背光清洗,此时转身回眸,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彧当初并不赞同含光如此重誓,但确信,阿弟话既已出,必信守承诺。
“于天下,弟诚唯公心,全无私意,彧一直深感敬佩。”
荀柔想笑,又竭力控制住上翘的唇角,“咳,”他克制的轻咳一声,“兄长过誉了。阿兄不知,我从丹阳回来这一路上,着实有几分精彩
历州过郡,百姓喜迎太平,尚还可说,许多太守县令那才是一个热情。
他很少接受谒见,但有些话,总是无孔不入,还是扎进他耳朵里。
天命不于常,而在于德。
汉道陵迟,群凶肆逆,唯太尉拯难四方,以清区夏,天命所在。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周公被逐,霍光灭门,太尉功高盖主,必遭奸人妒害,为家族长久计,当早作打算。
“……还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在那些人口中,我都不当人了……”荀柔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轻声吐槽。
他声音不大,好在四下安静,并没被掩盖。
侍从被荀彧挥退了,只剩他们兄弟两。
铜壶中还有温水,荀彧背着光,自己慢慢洗漱,不时有一点水声,虽不曾回答,荀柔却相信堂兄一定认真在听。
一盏铜灯,一枝熏炉,几架火盆,冬夜郊野寒冷,似乎被驱散。
没有外人,荀柔说话更畅快无阻。
如今连曹孟德他都能敞开心扉,无所顾忌,没道理不敢向自家兄长讲真话。
“……还有祥瑞,也不知他们如何有诸般想象……白鸡、白鹿、白鱼、白虎、赤水、茎生双茎……茎生双穗是光武皇帝嘛,史书都未读清楚,就来奉承真是……”
那些欲“攀龙麟、附凤翼”之人,心意如此热切,热切到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解释都无用。
他甚至都知道他们的回答。
太尉真是忠贞之士。
都是汉室不恤忠臣是天子不容贤士是汉室失德气数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