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那账房里的呵斥,全因他一身不贴身的破旧,被当做了身旁人的粗使下人
这一番动静还让楼中宿店无聊的房客看了个新鲜,譬如段沅一抬眼就瞧见了一身细银绣底的黑袄褂,手里还是平常捏着的洋烟卷子,只是他不知为何目瞪口呆,白白让它烧去了小半截,本在路上还曾聊起是否耽误了这么些日子会一碰面就得跟他拉扯一轮嘴皮,眼前这副活见鬼的神情让王玖镠看着滑稽,好似出在谁脸上也不该是在他这看见!
吴巽快脚跑下了楼,朝着这三人刚要开口,忽然又打消了注意往账房跑去,从裤袋之中掏出两张小票
“这两个是我表亲,他们家这下人是流民来的,既不识字也没个姓名,怕写不进簿子里”掌柜果真露了为难,毕竟南方各地现在是反袁大旗遍地开花,新坐进了衙门里的那些官爷们为了让自己能多几天好日子而日日搜门进院,宿店茶楼烟馆,但凡能睡进个人的几乎都得按簿子点人不说,纵使他们这等交齐了孝敬钱也只是得一声先告,让住着雅间好房里的客不至于得罪太多
“这……吴先生,您也住了好些日子了,这成天定时定点的大脚兵您也看到了……”又一张小洋叠到了刚刚那两张之上,在前堂忙活茶水的那个堂倌眼睛在这三张油亮显眼的纸张与掌柜的脸上来回游走,忽然又转到了茅绪寿身上,本以为这人一身破烂是被东家不当人待的,可这住下店中最体面一间的小公子竟然为这么个破烂一身的白面青年掏了自己快两月的工钱,他不由得想到了些别的
第116章宝泰隆
“哎,不为难您,那我今日也不续了,这就收拾去!”他手刚要收回那三张小洋,怎知掌柜更快,这就抽到了自己手边,堆笑满脸向着这三个打扮悬殊极大的青年人
“少爷小姐来的巧,虽说最齐全那间被吴先生住着,可还有两间也算别致的,少爷带着来的这个兄弟可以在本店伙计那屋,恰好有一人辞工,铺子空了……”王玖镠掏了张五块的紫黄票子搭手上了吴巽肩头
“劳烦给他一床厚足的铺盖,我夜里事多,不能没个人答应在床边的”掌柜自然点头,吴巽瞧见事情解决后忽地转身抓起茅绪寿的手,任凭王段二人怎么问,他就是一路冲上台阶,一声重响地关上了这店中唯一一处有粗花镂雕的门
茅绪寿眉头自然也是紧的,就这么瞧着他在屋中遍地花哨的褂子袄子间翻找,最终将一本灰皮的册子朝他掷来,只是接的正着的并非茅绪寿,而是刚刚推门的王玖镠
“《清门不净》,什么故事?”吴巽没拗得过段沅只好让她也进了,随后又是见不得光一般把门合紧,自己倒了口茶水还着急地烫了唇
“你们总是等不到,那我总得给自己找点解闷的罢,于是我就走街吃茶,听戏听书,结果你们晓得吗,这庐州城中眼下最叫座的戏本和话本,就是这个!”
他说完之后以手遮掩,很是头疼的模样,王玖镠随后一翻,这就惹得段沅尖叫捂脸,一张画得粗糙难看的白描油墨味浓重,而上面的两人不仅仅一副荒银模样袒露了大半,还让人咋舌不已的便是这两人皆是男子
茅绪寿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就翻到了故事的字里行间,没费什么力气就瞧见了自己这个道名夹杂在鲜艳的辞藻之间,细看几眼,这被印成了册子的水元观驱徒下山之事,可比这两月一路听着的还要不可理喻,甚至添油加醋了自己修习阴门之术后丧心病狂,屡次以灭门要挟大弟子吴绪涎依顺自己不说,还时常让其服下添了迷情之物的茶酒……
王玖镠看不下去,这就一把夺过那册子往房中炭盆塞去,吴巽依旧一副古怪嘴脸向着茅绪寿,茅绪寿无奈至极地叹了一声,已经将他想问哪句猜透
“胡扯乱编”他只答了这句,可吴巽忽然凑近,很是无礼地捏上了他的下巴左右摆弄,让自己惹了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你也别觉得这胡编是空穴来风的,我头回见你还以为是我姨丈玩了哪家园子里的男伶来敲竹杠的!可眼下这册子在城中遍地开花不说,那么多听过话本看过戏的也不能全给杀了啊!我甚至昨日上了趟山想拜见一番你大师兄问个明白,怎知白跑一趟,门上的锁都蒙尘了,也不知观里还有没有人!”
吴巽这话惹来三人齐声质问,但转念一想,既然降星观已经遭殃,那水元观的情形还该如何大惊小怪的,三人匆匆吃过午饭之后就上了吴巽托店家赁来的马车,过了两条向西的街,落脚之后便瞧见了一处金漆匾额,雕梁画栋的气派楼面,只是这楼面扬着的旗并非银庄,而是当铺
段沅左右一瞧,又拉过二三行人来问,皆说这城中招牌写着“宝泰隆”的只有这一处,刚要回身问吴巽怎么回事,结果这三人竟然已经掀了遮门的绣帐
这当铺可是气派得很,当行入门必须有一七丈的墙挡住前堂,一来是为了让来者不瞧见其中忙活哪些,二则是先由待门的询问清楚来意,若在这处听出看到来者手中的“当头”是些不值当不对劲的,趁早拒了也是两不耽误。
这宝泰隆入门的虚墙可不一般,是一丈七的高宽,可其上却有巍峨之山仙雾环腰,天上云河仙人笑的白玉雕嵌,栩栩如生
“这画……很是熟悉,可我怎的就是记不得在哪见过呢”吴巽小声朝着左右
“这雕玉是《洞天山堂》掺进了《五雷天尊巡界》”茅绪寿向前一步,用手在几处指点解说而起
“这云海所掩之处就是几处山的洞府所在,因为雕玉无法如同丹青那般以墨色浓淡来做洞府中的霞光,因而在打磨之上这几处更为细致,透过壁灯影投而更是活现!至于为何是五雷天尊巡界,我也说不上来。”段沅只觉得这一堵嵌玉的墙富贵逼人,这就也凑近想触摸一下这毫无掺杂的玉料,怎知刚抬了手,就被匆匆靠近的脚步吓得收回
来者是一个湖绿厚绸马甲小袄,一身银线绣纹的灰褂中年人,他推了推玳瑁框子的西洋眼镜将这三人打量一番,原本冷漠的神情忽然绽出笑意,露了一口茶渍厚重,嵌金四颗的牙
“四位先生小姐,可是来兑票的?”吴巽先了其余一步开口,那副比自己这个茶混烟枪的嗓子还要糙砺的嗓子可让这么个见惯了百态千面的老练模样都没掩住脸上的吃惊
“你怎知我们是兑票的?”说罢他掏出了自己那张银票,腕子发力抖开
“我打听了说这庐州城中只有你们一家招牌写着‘宝泰隆’,可我记得即便是官当铺子里出门的银票才能盖了所在省府的红印,而你这处……不应该啊?!”这人瞧见那泛黄的银票之后更是欢喜一掌,频频点头
“今日贵客多,鄙人姓钟,今日本就是得了当家的令来候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