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抬头眺望，雍王楼船已远，唯见长江天际流。
关中，奉天县。
唐高宗陈治与武则天合葬在乾陵，也就是乾县一带，设置为奉天县，有崇敬祖先之意。
天子陈琮已逃到了奉天。
若问陈琮为何要逃？他当时其实是完全发懵的状态。只记得窦文扬忽然冲进了他的寝宫，嚷着永王要攻入关中了，说他身系天下安危，为安全考虑应该马上离开。
陈琮当时什么也顾不得，以为陈璘果真快杀到了长安，依着窦文扬的安排，带着妃嫔子女就出逃了，甚至来不及向官员们打招呼。
那天夜里虽然并未听闻兵戈之声，可陈琮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紧迫、危险的气氛。
他们宿在破败的驿馆里，陈琮一转头就能看到窦文扬那个七岁的养子穿着红色的官袍，呆头呆脑地坐在那打哈欠，目光相对，反倒是他这個天子有些不知所措。
而窦文扬前后奔走，额头上满是汗水，眼神里也透露着惊恐之色，提心吊胆，仿佛叛军随时会杀到。因见了这表情，陈琮一直相信窦文扬确实得到了消息。
等好不容易抵达了奉天县，陈琮当即就想要下诏，命关中各地的兵马前来勤王，却连着数日未见到任何官员。他不免愠怒于这些官员们毫不知忠诚体国，竟是在危难之际弃他这个圣人而不顾。
所幸窦文扬忠勤能干，安排了许多猛将防备，使得陈璘的叛军进入关中后没能立即长驱直入。每次陈琮询问情况，窦文扬都会引见几个将领说明战况，使他安心。
“陛下，这是禁军裨将周智光，他擅长骑射，正是他在蓝田境内发现了叛军的哨马，奔回来报信。否则永王恐怕要趁着击败崔圆遣兵奇袭长安。”
陈琮目光看去，见那周智光身材雄壮，面容剽悍，难得的是与他一样脸上带着伤疤，让他一见就起惺惺相惜之意。
周智光的盔甲还带着血，执了礼，掷地有声便道：“末将必护卫陛下周全，不容逆贼损陛下分毫！”
“好一员大将！”
陈琮起了爱才之心，亲自上前扶起了周智光，当即拔擢他为兵马使，命他招募勇士，护卫御驾周全。
如此，陈琮稍感心安，可陈璘的叛军攻到了何处？长安城又是何情形？这些问题他依旧不知，若问窦文扬，得到的回答都是正在打探。
他也唯有长叹一声，继续等待着。
奉天不过是一个小县，吃穿用度，各方面自然是比不得长安。是夜，陈琮坐在昏暗的烛光中，盖着那粗糙的被褥，回想着夺权登基以来的种种，思忖着自己到底哪件事做错了，无法入眠。
“笃笃笃。”
敲门声响，侍候在屋中的宦官当即警觉起来，不敢开门，而是护在陈琮面前，不知所措。
“父皇，是孩儿。”有人在门外低声说道，“孩儿陈俅。”
陈琮大感诧异。
若在长安，当然不可能出现这种储君夜闯天子寝宫的情形。若说得严重些，这有可能是谋逆的大罪，当年太子陈瑛就是如此被废杀的。
有那么一瞬间，陈琮想到了安禄山与史思明的儿子都有过弑父的意图，背脊透出些凉意。
“孩儿有极重要之事想禀明。”
屋外，陈俅再次开口，语气中透露出了焦急之态。
陈琮这才示意宦官过去开门，他自己则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屏风边，莫名有些紧张。
门开了，门口站着的只有陈俅一人，而几个护卫也还在，列于两边正看着陈俅。
陈俅穿的是件春衫，罩了件氅衣，空手而来，什么都没拿。陈琮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提防感顿时就烟消云散了，父子柔情重新涌了回来。
“父皇，孩儿有秘事禀呈。”
“何事？”
陈俅略略犹豫，道：“窦文扬之所以劝父皇逃出长安，并非陈璘叛军已至，而是他担心朝中大臣们杀他。”
陈琮诧异，问道：“这是何意？”
陈俅先是跪了下来，道：“邓州之败，朝中皆认为乃因窦文扬专权祸国，任人为亲。崔圆大败之后，几位宰相、尚书正欲联名奏书，请父皇罢权宦，召郭子仪勤王。窦文扬得知消息，为保性命权势，才连夜带着父皇离开长安啊。”
“怎会如此？”陈琮不敢相信，问道：“那陈璘？”
“叛军虽入商州，犹未过峣关，父皇何至于弃城而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