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夜惊堂听了几句,也明白李嗣的意思,插话道:
“李大人此言差矣。西海诸部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并入北梁版图,李大人言词之间却依旧把其当敌人对待。连你们自己都不把西海百姓当自家人看,又如何让西海各部归心?
“我出身梁州穷苦之地,比在坐所有人都清楚,穷人根本不在乎这天下谁做皇帝,只在乎谁能让他们吃饱肚子,哪怕过的再苦,只要能赖活着,就绝不会想着举起锄头造反。
“如果贵国行惠民之策,让西海百姓可以吃饱穿暖,不说我,就算是天琅王本人回来,也拉不起多少兵马。
“而我出生大魏,从始至终没接触西海各部,只因身怀西北王庭血脉,便能在琅轩城一呼万应,整个西海诸部几乎无人不怀念王庭,这在我看来,是你北梁的问题。
“贵国若不反省,哪怕成功让我在大魏失去权势,甚至横死街头,西海诸部迟早也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天琅王,试问贵国又能扑灭几次?”
陈贺之目露讶然,没想到夜惊堂言谈举止这么稳,当下也是点头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夜国公一介武人都明白的道理,李大人莫非不明白?”
李嗣神色岿然不动,摇了摇头:
“西海诸部可不是寻常顺民。南北两朝皆起源于西北,西海诸部自认天下正统,千百年来多次灭国,都未曾被打断脊梁骨,一心想要复国,仅靠怀柔之策,可没法打消其决心。
“老夫今日,偶然听到了一首西北王庭死忠之士的遗作,把西海各部的风骨血性展现的淋漓尽致,诸位可想听听?”
陈贺之平静道:“李大人请讲。”
李嗣稍作酝酿,开口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
夜惊堂冷峻不凡的气态一凝,稍微坐直了几分目光有点怪异。
而陈贺之与祭酒周老夫子,则是眼神微变,心头暗道不妙。
毕竟这笔力雄劲的诗作,他俩完全没印象,李嗣忽然拿出来,他俩要是说不出门道,这会谈岂不是成了北梁主场,光听李嗣讲学了?
陈贺之越听越是心惊,余光望向坐在最左侧的周老夫子,询问知不知道出处底细。
而周老夫子都听懵了,想让学生去查,但这场合显然没机会,只能保持老成持重之色,全神贯注聆听。
李嗣瞧见两个外交官表情出现变化,就知道他们也没听过,语气都慷慨激昂起来了,等念完之后,感叹道: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此诗展现的风骨血性才气,远强于我们这些南北两朝养尊处优的名士大儒;能培养出这种文人心气的地方,哪怕一时消沉,也不会坠其志,来日必能复起,陈大人、周先生,你们说是不是?”
当前辩论的话题,是西北王庭骨头太硬,没法用怀柔政策彻底收服。
陈贺之和周老夫子觉得这诗展现的血气决心和爱国情怀无可挑剔,但说是吧,就赞成了李嗣的观点。
说不是,就得反驳这首诗,他们连写诗之人的根底都不知道,拿什么引经据典去反驳?
陈贺之稍显迟疑,没有立即搭话。
而夜惊堂坐在旁边也没料到他中午用来吓唬北梁小才女的东西,晚上就被李嗣拿来,把自家人给镇住了。
这玩意陈贺之肯定没法回应,夜惊堂见此稍作斟酌,开口道:
“此诗为昔日西北王庭秘书省的一名校书郎所作,因王庭动乱,官职多有变动,其一生勤政爱民兢兢业业,有为国为民之心,但绝非好战愚忠之辈,且深知军民甘苦。李大人只道听途说了一首诗,便以此定论西海百姓一心只为复国,太狭隘了。”
说着,夜惊堂微微勾手,让右侧的书记官抵来纸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迹。
李嗣见夜惊堂如数家珍,表情微微一僵,下意识坐正几分,其他四人也是如此。
而陈贺之等人,和李嗣等人一样,都有点茫然,陈贺之坐在旁边,偏头查看,轻声道:
“塞北途辽远,城南战苦辛。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冻水寒伤马,悲风愁杀人。寸心明白日,千里暗黄尘……”
轻声话语传出,会客厅里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不说南北两朝的官吏,连梵青禾都看愣了,暗道:西海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能出这种忧国忧民的大文人?我咋没听说过……
夜惊堂笔锋流利写完后,把纸张递给后面的随从,让其呈给李嗣:
“李大人可听过此诗?”
李嗣表情有点僵硬,抬手把纸张接过来,又仔细看了遍,想了想道:
“李某不才,确实孤陋寡闻了。”
“那李大人可明白此诗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