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黑娃,这种不值一提的家伙,这辈子还有了名和字?虽然那一大段得听不懂,但听起来就很有文化。
袁平望着眼前这个孩子,沉默了许久,拿出一封信。
这是他在船上所写,他无妻无儿,本来是想要寄回白鹿洞书院,当成自己的绝笔,如今却改了念头,交给了黑娃。
“日后若是无聊,可以拿出来读上一读,一个教书先生的平生感慨罢了。”
黑娃郑重接过,然后塞入了自己的怀中,神色坚毅。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他身上的气质和眼神,跟当年那个满身市井气的青年已经完全不同,自带一分儒雅气息,眼神清明。
做完这些事情,老人笑着道:“该走了。”
“走?”黑娃满脸茫然,转过头,惊讶的发现靠船后,船上的二十余名老夫子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了衣物,在岸边等待。
“哎!你们去哪啊?大雪天的你们这身子骨能跑哪去?我带你们走啊!”他连忙问道,脸色焦急。
“万里路途,终有一别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袁平洒脱回道。
黑娃怅然若失,张着嘴,憋了半天,终于蹦出一句:“我等你们啊?你们多久回来?总得回家啊。”
老人笑而不语。
中年儒士揉了揉他的脑袋,微笑道:“再见。”
黑娃抿起嘴,绷着脸,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对话便是告别,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离别来的如此突然。
先前还在一起喝酒闲聊的人,下一刻却又要分离。
这是他第一次远离家乡,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夷陵仙山,却没有喜悦,反而是感觉到了无法形容的忧伤。
这些人,在如今的他眼中就像是一个个固执的小老头,似家中长辈,烦人的时候烦人,亲近的时候又特别亲近。
像是曾经有一次,浩然种子的来源被识破了,他们一行人在山林中躲避那些愚昧村民的追杀,又凑巧下了暴雨,一行人狼狈的不行,躲在山洞躲雨,他还要抓来两只野鸡,给这些在某些生活方面毫无常识的小老头充饥,怕他们饿死。
自己拔毛起火的时候,有几个掉书袋的小老头就满口之乎者也,嚷嚷着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语,满是挑剔和嫌弃,但等肉好了,这几个吃的比谁都香的时候,他就说不出的嫌弃,不停翻白眼。
但当每天深夜,这些人念叨着一些他听不懂的文字,与他讲述那些玄而又玄的大道理时,他又觉得说不出的敬佩。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离别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这时,黑娃才发现原来所有人早就准备好了,此刻都换上了清洗干净的儒衫,穿戴整洁,像是要去往一趟求学之路。
可你们看起来都这么老了,图啥啊?
黑娃眼神中浮现出水雾,说不出话来。
二十余名儒家老夫子,在水边正衣冠,清洗面容和长发,做完一切,开始朝着那座夷陵仙山走去。
一路上,风雪更盛,看不见去路。
山腰处,夜色渐深,众人便已经走不动了,在一处凉亭内歇息。
那些风雪间的呼啸声,好似是仙人的怒吼,彻底隔绝了他们的去路,夷陵山巅,相传乃神灵离群索居之地,哪怕是修士,都从未有人登顶。
众人沉默不语,有人拿起火折子,温了一壶黄酒。
“什么节气了?”
有人望向天空,好奇询问道。
“刚好清明。”有人平静回道。
袁平默默抬起头,来到这座相当于一洲圣地的地盘上,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从头到尾都没有遇见此洲的半个修道之人,更准确的说,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但或许更因为如此,他站起身,从半山腰向下看去,好似就能看见整座人间。
夜幕之中,一盏盏若隐若现的灯火,在人间大地燃起,万家灯火,构造了一幅副众生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