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如此,皇帝驻足在门口拿眼神简单一扫,就看出这些内侍虽都低着头,神色间极力隐忍的惶恐不安仍是呼之欲出。
出事了,而且是出了不小的事。
只这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这六天来的种种打算怕是都要落空了。
那晚初听了皇后的话,带着被皇后拱起的火气,他都想过连夜冲回宫来质问绮雯,想过就此将她关起来,好好冷她一些日子,杀一杀她恃宠而骄得意忘形的气焰。
好容易忍下了这份冲动,过了一半天等火消了一些,他觉得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她都已经等于被禁足在隆熙阁了,还要关到哪儿去?只消自己对她冷淡些,让她明白自己的底限也就罢了。
等再过两三日,一遍遍捡起从前过往来反复回味,想起她的种种好处,便觉得连待她冷淡也没必要了,只消说个清楚,让她不要再犯就已足够。真要去疏远她,不论她受不受得了,他自己倒先受不了了。
心里也觉得如此对她太过纵容,可又忍不住想去对她纵容。天下之大,就她一人与自己最贴心,不纵容她,还能纵容谁呢?
他是信了皇后的话,怀疑了她,甚至怀疑到了她的人品做派,却远不至于动摇根基去怀疑她三心二意,更谈不到就此不爱她了。
他真的只是生了她一点点的气而已。
此刻迈步走进这个看不见她的隆熙阁,他表面上步履稳健,面色平静,心里却越来越是忐忑不安。到底会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已将她护在了寝宫后殿,天下最安全的地界,还会出什么事?
转过影壁,看见王智捧着拂尘候在正殿门口,他紧绷的心弦稍微一松,可看出王智脸上深深的忧虑神色,心又狠狠揪了起来。
“说吧,出了何事?”
王智见礼过后,小心地说:“太上皇后娘娘正在后殿等您。”
心间瞬时一空,若非出了极大极重的变故,母后怎可能亲临此地候着他?
“难道她……”镇定稳重如他,竟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这个“她”自然指的不是太上皇后。
王智面露凄苦之色,躬身道:“爷请务必冷静处之,绮雯姑娘她……殁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钱元禾一瞬间就面白如纸,却没人在皇帝脸上看出一丝波澜,他只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迈步走进正殿,直奔穿堂,步子稳健依旧。
太上皇后坐在后殿明堂正座上,身边守着四个近身仆婢,以她的身份,听到皇帝来到的禀报本该稳坐等待皇帝见礼,此时她却刚一听见脚步声传来便起身站起,亲自迎到了后殿门口,脸上的焦虑不安已无可掩饰。
皇帝看上去与平素没什么不同,同样是冷峻好似石雕,可临到面对母亲之时,他却没有如平时那样恭敬施礼,而是如没看见她一般,一进门就踅身右转,直奔东暖阁而去。
在穿堂里王智已对他说了:“就是您刚走当夜的事,说是突发心病倒在床前,转眼间人已不行了。太上皇后亲自介入,也未容得奴婢见上尸首一面……”
东暖阁里点尘不染,整整齐齐,显然已被好好打扫过,别说当日留下的痕迹,连住过人的痕迹都无处可寻。
他驻足于房中,静默不语。
“源琛,”太上皇后缓步来在他身后,温言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