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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她记忆里一直扮演着一个不苟言笑,但又是非分明的角色。他以女孩子跟妈妈亲近为由将教育吴星的职责推给江楠一个家庭主妇。
但从上高中开始,吴星就意识到她的事,江楠一件都做不了主。
大到高考志愿,小到她上什么补习班。
她发给江楠的信息吴承耀会看,甚至定期他会让江楠发红包给吴星请客吃饭。理由是宿舍关系很重要,吴星性格不够活络,处理不好这个关系。
吴承耀通过江楠这个中介,掌握着吴星各方面的动向,随时给予干涉,以免唯一的女儿误入歧途,或是无法取得傲人的成绩。
她每每快要窒息的时候都会想,她这对父母的关心里,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对他们自我期望的寄托更多一些。
城际速度慢下来,手机鼓噪了一会又静止。
吴星和另外三个人拎着箱子在站内换乘,列车上的冷气和站台的热浪置换,太阳直直钉在天上,汗水很快顺着皮肤的肌理往下滑。
他们到茶固镇的时候下午五点差两分,太阳还是火辣,不过有所收敛。
一路上,楼房被削矮,城市热岛效应在这个小镇失去作用,热也变得爽利,不似城市那般闷躁。
柏油路两边尽是用伞撑起来的小摊,卖西瓜的大叔在车旁放了一个行军床,露着肚皮抱臂睡觉。
重新粉刷过的街道掩盖了它原来的狼狈和质朴。
铺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陕西凉皮”“南方小百货”“鑫鑫日化”“丽姐美发”,一切不疾不徐的运转,是吴星熟悉的感觉。
陈梅和另个女生等得着急,“说好四点半来接我们,时间都过了十几分钟了。”
“我打电话问一下。”吴星这次仗着年龄得了个带队的任务,但是这里面只有她一个不是茶固人。
做口述史调研考虑到语言不通的问题,一般都是回本乡。吴星家就在七十公里外的文集镇,她来茶固不存在语言的问题。
她抬腕看了眼时间,已是五点十分。
掏出手机刚要动作,一辆五菱宏光的破旧面包车嘶拉一声停在他们面前。
车窗落下,里面探出来一个脑袋,胳膊脸庞都黝黑,牙齿锃亮,笑起来眼角叠起褶皱。估摸着有四十来岁了。
“陈梅,陈锋?”来人冲师弟师妹问话。
陈梅欣喜,跳起来:“三叔,怎么是你?”
师弟陈锋带着黑框眼镜,伸手推了下,叫了声:“三爷。”
吴星已经被这个关系搞晕了,索性先问:“您是不是钱老师的同学陈向前先生?”说这话的时候她忽而意识到她即将要去的这个村子很多姓陈的人。
也许是巧合。
坐上面包车,她看着这个小乡镇从车站的吵闹促狭变得广阔。
东边一片新开发区,二车道的柏油路朝两边延展,除了宽敞的学校,还途径两三个药厂,跟记忆里那个人偶尔透露出来的信息重叠,但是他给的信息不够多。
吴星没法准确判定她的前男友陈邺是不是也在这个地方。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确实在茶固。
被陈梅叫三叔的陈先生很热情,路上说这几年茶固和清荷村的变化。村子离镇上也就两三公里路程,加上中间有药厂和一些其他边缘性商业体的衔接,感觉上距离更短了。
离开国道,面包车拐下一个缓坡,继续穿行。
乡道两边的白杨树叶被风翻了面,在太阳下,像一片片银牌,亮闪闪的。
建筑物渐渐稀疏,大片的麦田和不太能叫上名字的作物出现在视野里,舒爽清甜的空气从窗户钻进来,她因为不停坐车产生的反胃感缓解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