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到达乾清宫前还是聊起了国事,那是因为都觉得今天的御宴上皇帝应该也会聊。
但没想到就是聊家常。
于是孙交就很古怪:“……臣家里都好。长子元在四川任官,次子京愚陋,还在备考乡试。一同到京的,也只有次子和小女茗……”
朱厚熜在笑,于是孙交心里就更扭捏。
重臣家里的情况,皇帝哪里会不知道?
聊这些干嘛?
其他人都不知道当年旧事,郭勋只是说道:“臣家里叔伯兄弟多,臣只二子,年纪尚幼。见臣剿匪归来,还嫌臣身上臭。”
说罢眼巴巴地看着朱厚熜,一脸等夸的模样。
朱厚熜有点服他:四十多岁的人了,别装憨行不行?
郭勋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在勋戚里也算不简单的人物了。初代武定侯郭英很能生,传到郭勋这个六世孙时,郭家已经不小,但又只有一个爵位。
郭勋的父亲当年袭爵,家族内的纷争还闹到了皇帝那里。等郭勋袭爵了,他的格局算是大的,立功得到了朱厚照的嘉奖,荫子的名额让给了兄弟缓和家族内的矛盾——虽然也是因为那时候郭勋还没儿子。
他在两广搞钱,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别看他五大三粗的,还懂得花钱刊印书籍帮郭家挣一些名声。
“武将有点汗臭挺好。”朱厚熜笑了笑,“这回剿匪虽然剿得难看,苦劳朕记得,没忘。但今天不聊国事,先安心过年。”
郭勋又继续维持他憨憨忠诚的模样,露出喜悦的神色。
寒暄了一圈问问他们家里近况,朱厚熜才对王守仁说道:“你说你父亲身体不太好,春暖后接到京城来好生调养如何?”
“恐水土难服。”王守仁看着皇帝弯了弯腰,“臣谢陛下挂怀。”
朱厚熜叹了口气:“袁师薨逝,众卿这一年来也颇为操劳,都辛苦了。”
杨廷和说道:“三年国策已定,只是大力兴办社学、卫学,再加上水患、水利情况清查,京营边镇操练粮饷诸事,广东新法,臣等心里都松了口气,不致如今年般。”
“还是说起国事了。”朱厚熜笑起来,“前面三件事都是花钱的,以前也都做过,把钱能够花好就行,自然不如最后一件。”
朱厚熜没有像他们本来以为的那样,今后三年要做多少多少事。
多兴办启蒙的学校,朝廷列一些开支,地方再号召官绅捐赠一下,这事过去也做过,只不过现在有了更明确的计划。三年内各省、各地办多少社学,有了个目标要求,也会列入地方官员的考绩。
水患、水利情况也不是要立刻大动工程,而是用三年时间摸个底。这关系到民生,也关系到将来的粮食生产、田赋,是打基础的行为。
至于京营、边镇,着重点也就是皇帝说的那句话:再难也不会难边镇。粮饷筹备、转运,朝廷这边也无非是要建立起一套更完善的机制去保障这一点。
诚如皇帝所说,这三件事都是花钱的事情。
而广东新法,毫无疑问则是要尝试出“赚钱”的办法。这个试行新法的地方怎么来做,张孚敬有请奏,国策会议上也有讨论,但还没定下来,或者说皇帝先把这件事的节奏按着在。
东南杀官一事,毕竟还是对皇帝触动很大。方沐贤竟觉得这是个好时机,那只能说明将来新法真正推行的阻力之大。
眼下的广东,也无非先把黄册、鱼鳞册更新了一遍而已,并未实质触及土地兼并及其他方面的利益问题。
“今日且先不谈这些。”朱厚熜放松地说,“就算要聊国事,也就只聊一件事吧。明年大婚,这后妃显位,朕有意不再只从普通良善之家来选了。骤享富贵,不识大体,实非国之幸事。”
众人都有些犹豫。
于是还是杨廷和先开口:“正如陛下此前所言,如何防范外戚乱政?本朝能无此患,实祖训之功。”
皇帝要在这件事上打破祖训,杨廷和等人被熬了大半年,此刻已经学会了并不贸然劝阻。
“依卿等之见呢?”
其他人还是等着杨廷和:谁让你是首辅呢?
“……本朝祖训,一则普通人家,并无乱政之根基。二来不可二代三代又有入宫为后为妃者,新旧相替。三来外戚不可任官,只赐田宅厚禄。四来,祖训皇后止得治宫中嫔妇之事,即宫门之外,毫发事不得预。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
杨廷和总结了一下当前的情况,疑虑地说道:“臣直言,进献者实有之,历来诸多情势之下,皇后预朝事亦有之。只是若大族、重臣之女为后妃宫嫔之例一开,外戚纵不可任官,然早有根基之余,恐日渐势大。以臣浅见,陛下英明神武,本朝或无大患,然将来如何,不得不防。祖训百年来既行之有效,还是勿要更改。”
这算是商量的语气了,伱想怎么干,感觉你有这个本事。但防外戚,那都是为了你的子孙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