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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乐无异一手抱着酒坛,另一手提着一只青瓷碗,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由于风向的缘故,乐无异被自己的一头散发糊了满脸,离远看就像志怪小说里的女鬼,如魔似幻,风中凌乱。
“夷则你快接一下!我我我……要看不清路了!”
夏夷则紧走几步,从他手中抱过酒坛,接过瓷碗。乐无异双手得到解放,连忙左一下右一下地拨开头发,那动作像极了猫洗脸,看得夏夷则直想笑。不过,当乐无异从细密的发丝中拯救出自己的双眼时,他忽然笑不出来了——今天乐无异的眼睛就像自带金属化buff似的,一跟他对上眼,他就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对琥珀色的瞳孔发呆。
“别愣着了,来,咱们开坛吧!”乐无异拿过他手里的青瓷碗,举到他眼前晃了晃。
“……好。”他收回视线,抱着坛子蹲下身开了封。甘醇的清香拦都拦不住地扑进鼻孔,他深吸一口气,觉得那诱人的味道仿佛沿着毛孔渗入了五脏六腑。
乐无异坐到他身边,抓过酒坛满了一碗后,将坛子整个塞进他怀里:“我看你喝酒都是直接灌,就没给你拿碗。”
“……”他欣然接过酒坛,席地而坐,只要不再和乐无异目光相接,身体和精神就能慢慢找回自然放松的状态,“呵,还是乐兄想得周到。”
“嘿嘿,那就先干了这碗酒吧!”乐无异笑着举起碗。
青瓷碗轻轻撞上他手里的酒坛,瓷器相抵的声音说不出的清脆悦耳。夏夷则捧起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这酒与他们在纪山谢衣故居发现的那一坛味道相类,却要比那坛烈上许多,他一下子灌得太猛,从舌头到喉管再到脾胃都跟着了火一般热辣辣地烧灼起来。这感觉不坏,事实上,他非常偏爱这种下肚之后能充分体会到烧灼感的烈酒——
“清醇凛冽,后劲绵足,好酒!”
“啧啧,”乐无异抱着空碗咂咂嘴,拧起了一边的眉毛,“我怎么觉得稍微有点辣……”
“乐兄应是喝得太急了。”他拿过瓷碗,为乐无异满上酒。
“哈,我要是不快点喝,等下就喝不着了!”乐无异接过碗,舔了舔嘴唇,低头呷了一口,“咝……辣!夷则,我真佩服你,这么烈的酒,你怎么能像喝水一样面不改色呢?”
夏夷则抱起坛子,一口气灌下半坛,屈了食指抵在唇边一扫:“大概天生如此。”
“果然天赋异禀。”乐无异小声嘟囔了一句,也学着他的样子举高碗,仰头猛灌,一碗入肚,被辣得直伸舌头,“啊……太那勒,那得窝腰唆布粗花来勒……鱼蛰,债来一弯……”
“乐兄既已辣得说不出话,还是不要勉强了吧。”他轻轻推回乐无异递上来的空碗,再度举起酒坛。
“哎哎哎……不行!”乐无异抱住坛底不让他往嘴里灌,“我还没喝够呢!这酒虽然辣,却醇香得很,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吞!”
“呵,”他轻笑一声,无可奈何地放低了坛子,“乐兄该拿两坛过来的。”
“我就是拿十坛过来也架不住你这么个喝法啊!”乐无异心有余悸地瞅瞅他,一把夺过酒坛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你也太可怕了,喝起酒来简直像个无底洞……”
“乐兄说笑了。”他从乐无异手中抱回坛子,坛子的重量减少得十分直观,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仰首为它再度减去一半的重量,灼烫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滑入食道,酣畅淋漓地涤荡着他的五脏六腑,身体被一股蓬勃的暖意笼罩着,精神则处在一种慵懒但并不怠惰的状态,一切都是那么的张弛有度,恰到好处。他半眯着眼,看着乐无异将第三碗酒灌进肚里,不禁回想起他们在纪山的那晚,手谈对酌,风光霁月,仿佛所有的恩怨都可以暂时放下,所有的忧愁都可以丢在过往……他顿觉自己又找回了那晚的心境,渐渐展平了双眉,唇角卧起一弯浅弧。他试着望向乐无异的眼睛,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但此刻的对视已不再令他尴尬。
是啊,有什么好尴尬的呢?这人可是他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啊。
“乐兄,”他抓过乐无异的碗,剩下的酒刚好够他们一人一半,“我们……”
“鱼、夷则……”乐无异大着舌头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看你……好像、好像有点双影儿了……”
“……”他这才注意到乐无异的眼睛已经发直了,他连忙放下酒坛,单手稳住乐无异微微打晃的身体,“你醉了,在下送你回房休息吧。”
“不……不行啊,”乐无异说话都开始拖长音了,却依然努力地组织语言,“之前都说好了……要一起聊夷则的烦心事……我们这还什么都没聊呢……我不要回房……我还要和夷则……和夷则……”
夏夷则的右肩蓦地一沉,颈侧传来被绒毛戳刺的麻痒感觉。
“唔……和……夷则……Zzzzz……”
小声念叨他名字的人迷迷糊糊地耷拉下眼皮,泛着酒香的水润嘴唇缓慢地开合了几下,保持着最后一个字的口型定了格。那人像只畏寒的小猫似的拱了拱他的肩膀,挑了个最舒服的角度,把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
第5章一只河蟹了无痕,从此河蟹是路人(上)
夏夷则正面临着十七年来最艰巨的人生挑战:怎样把靠在自己身上的乐无异送回房间。
“乐、乐兄,你、你醒醒……”他颤着手推了推乐无异的胳膊,打算先把人叫醒,再架回房。